争(2/2)

他的马车停在抱月楼外,帘子掀开,范闲走进来的时候就看他脱了鞋蹲在车厢里吃葡萄,看样子是在等他。

李承泽扫了眼他:“坐。”

马车跑起来,最后在一处茶铺外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对坐着。今夜有风,吹起来颇觉凉爽。

李承泽笑着感受了一会儿微风,才终于开口。他为范闲倒了杯茶,便为牛栏街一事当面向他道歉,又最后试着笼络了他一次。

他问:“你要如何才能和我和平共处呢?”

范闲笑了:“既然殿下先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

李承泽感兴趣地伸了下手:“提司大人请讲。”

范闲惊异打量他一眼,这一向不拘礼的人竟也用了官称。

他看着李承泽,认真道:“殿下如果能和长公主保持距离,不再谋算无辜的人,那我就勉强将滕梓荆之死一笔勾销,此后让你一世平安。”

唉,李承泽叹了口气。

范闲:“殿下不信?”

李承泽:“小范大人的能力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这建议,虽好,但我做不到。”

范闲有些奇怪,便不由吐出自己真正所想:[范某也有诸般不解,这龙椅莫非就真的有这么好坐?平安岂不是难得之福?殿下向来喜好清贵,淑贵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么却看不穿这其中的关节?]【注】

李承泽沉默了片刻,被他的话触动了经年之痛,目光冷下来,再不复之前的笑意:[谁都知道龙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这把椅子,我想抢得抢,不想抢……还是得抢!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宁肯去太学里天天修书,也不愿意掺合到这件事情里面来!]【注】

范闲眯起眼,心里为这番话隐含的意思震动:“殿下莫非暗示,有人在逼您争?”

李承泽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当然有人逼……从我十二岁那年起,就说我贤德兼备,将来做个亲王委屈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封我为王;十四岁的时候,就在宫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将我赶出宫去,实际上却给我自由地交纳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就让我入御书房旁听朝政之事……你知道吗?在我之前,永远是只有太子才有这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话里的怨愤情绪却越浓:[我不想争!但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来,我能如何?难道东宫会认为我并无夺嫡之念?太子当时年轻,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怨毒……我们是亲兄弟啊!他不过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想杀我了!就算我能说服太子,那皇后呢?她难道能放过我?]

[“是他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李承泽的眼眸像冰中封着的寒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要保护自己的母亲,我要保护自己的性命,怎么办?既然他想让我争,那我就争给他看看!]【注】

范闲知道李承泽话里的“他”是谁,不由感叹万千,心道幸好自己没把这个爹认回来,不然只怕有一日也得被算计进去死无全尸。他忍不住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或许他只是用你来当一块石头,一块用来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注】

李承泽笑了一下,扭头望过来,眼神有些奇异,又有些嘲弄:“难道你以为,磨刀石……只有我一块吗?”

范闲心里一颤,好久都没说话。

两个名为主臣实为兄弟的人坐在一起,听夜风吹,彼此心境都不同程度的寒凉。

李承泽轻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同为天之骄子,谁会甘心做一块将来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争下去,万一将来真的争赢了……能看到他后悔的样子,我会比坐上那把椅子更开心。]”【注】

范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殿下,我能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我与你不同。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就想活得有钱平安。所以,不论你有多少委屈与不平,我都无法感同身受。为何要为了报复把自己赔进去?退一步,不如他的愿不就得了。”

李承泽平静道:“事到如今,我已经退不了。”

他扭过头,望着范闲:“看在你我曾经彼此惺惺相惜过的情分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的确才华惊世,却有时过分自大,单凭今日你那一句‘一世平安’,我就知你心里并未有多么警惕。范闲啊范闲,这京都里的危险,你若只以为是咱们这种小打小闹,定会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

“好了,这看来就是你我最后一番推心置腹。今夜之后,想必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李承泽拍了下范闲的肩。

“我先走了,还要给令阳买软糖吃。你也快些回去吧,省得让婉儿担心。毕竟你们这样的神仙日子,也没多久可过了。”

范闲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静坐了许久才起身抹了把脸,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