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2/2)

仗着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荣宠霸道后宫,就相当于彻底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看做这宫墙里的区区一员,堂堂……王女,和一群男人争风吃醋,不仅如此,还等于告诉别人自己乐于接受,甘心做一个取悦于人的玩物,……沈鸿半分都做不到。

她虽然没什么大志,想从这里走出去的念头也一天比一天虚弱,但还要脸。

虽然已经快没了,抢救一下……也还是可以的吧。

沈鸿想到这里,心如死灰地往床里一陷,叹了口气,然后没有预兆地,突然就掀开了被子。

她赖床的习惯几年如一日地没有改,穿个衣服都磨蹭如老龟,今天居然特别破天荒,沈欢就见沈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披衣穿鞋,一时站在原地瞠目结舌,惊呆地连伸出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沈鸿忙里忙外,没顾上搭理她,临走时顺走了架子上的披风,沈欢一连串难以启齿的话于是堵在嘴里,更难受了,急忙跟了出去。

沈鸿一出门就直奔殿外。

阆苑外有石阶,那层层石阶下,就跪着沈欢口中的那个身影。

正是当日丢下侍从,胆大包天擅闯阆苑,和沈鸿意外有了一面之缘的小皇子权筠。

从内殿到殿门的距离不算近,下台阶的时候沈鸿还微微绊了一下,叫跟在她身后的沈欢一颗心猛然提到半空,见她只是略微踉了一下,才松了口气。

沈鸿停下来,喘了口气,伸手就要去拉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权筠跪了一个晚上,只觉得全身每一处都生锈了一般,僵硬而不好使,可却努力压着自己的胳膊,没让沈鸿扶起来:“我知道你……不,中山王,你最得圣心,父后有错,他如何罚你的,我也如何还回去,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沈鸿脚站稳了,可气息还没稳,说了那句话后又是喘了几下,抖开臂弯里的披风给他盖了上去。

权筠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还需费些功夫,没想到他口中最得圣心的中山王先是微微讶异,语气又淡又温地问他:“如此,您是来给君后求情的么?”

她显然是将权筠的话听了进去,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她的皮肤很白,映着皇城里未化干净的雪光,也不知是不是在金玉堆砌的阆苑住久了,整个人都如同白玉雕成,莹润无暇,看似疏冷,眼波却传神如秋水。那是很黑很黑的一双眼,温软的眸光里折射着宝石一样流转的光彩,转而又化作微凉的清水。甚至连最细微的地方,连她的唇珠,线条都比旁人美好百倍。

凑的近了,她眼角一道颜色很淡的疤就在这时,措不及防地映入了权筠的眼里,像是谁用刀划上去的。

他一时魇住,呆呆地盯着那道已经经过岁月磋磨而不甚明显的疤,心想,难道天底下,还有定力了得的人可以经得住这张脸的诱惑,甚至忍心毁掉么?

他呆呆地看了好久,沈鸿半天得不到回应,眼珠微动,一点疑惑的目光就猝然将权筠的神魂给拉了回来。

他在短暂的失神里意识到这人的危险,不敢再看,只好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像偷看被抓包一样,轻轻嗯了一声。

沈鸿于是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您先回去,天寒地冻的,别坏了身子。”

权筠一愣,满含殷殷期待地抬头,有些急迫地道:“你是答应了么?”

沈鸿:“不答应,您还要跪着么?”

权筠点了点头。

沈鸿失笑道:“起来吧,我答应了。”

权筠欣喜过望,原本冷到麻木的身子一下子就生了些力气,他站起来的过程就像冬日复苏一样艰难又缓慢,甚至还没站直,就险些一个不稳栽进她怀里。

沈鸿很有眼力见地扶了他一把,这小少年的个头才到自己下巴,眼见他飞速红了脸,赶紧又退了回去,沈鸿目光柔软,轻声问他:“自己走得回去么?”

脸色苍白的少年支使着僵硬的脖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伸出手,艰难地要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这个要还给你……”

……却被沈鸿制止了。

“新的,别人没见过,”她一句话就打消了权筠的所有顾虑,“您先穿回去,等回头我让人去翠微宫拿,拿回来就烧了,不给殿下添麻烦。”

等权筠一走,一旁目睹全程的沈欢就忍不住打抱不平:“一听他在外跪着,您就这么急,还把披风给了他,做什么要对他这样。”

沈鸿笑了笑:“仁至义尽罢了。再说他养在君后膝下,父子情深,我不想跟这后宫里任何一个男人有牵扯与过节,我也不想跟他们相提并论,可身份摆在哪儿,我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微不足道的善待……也算是减少摩擦的小办法吧。

玉一样的眼睛里有流光陨落,沈鸿情绪流露也只是一瞬,复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转头对沈欢道:“晚间的时候,去请陛下过来吧。”

……这就是沈欢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权筠的原因。

权筠根本不知道,求一次情,需要沈鸿付出些什么。

那是这些自诩高洁之人视为奇耻大辱的事情……或者是早就习以为常的,连难过都已经麻木的事情。

沈鸿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懒洋洋伸了个腰,腰封裹束的身躯挺拔玲珑,光是一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背影,也足够让人心痒难耐。

“……”沈欢别无他法,只能道是。

别说是权筠不知道,他知道又能怎样?

那个孩子虽然努力做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一个晚上冻地脸都僵硬了,也没什么显眼的面部表情,可沈鸿这些年听了太多难听的话,也看惯了任何或鄙夷或嫌恶的眼光,心思早就琢磨地越发熟透敏锐,他低下头的时候,那一眼几不可见的羞愤,还是让沈鸿瞧了个清楚。

他觉得自己向她下跪,甚至低声下气地求她,是一件很令人蒙羞的事。

沈鸿看了看自己在冷天的清晨里已然有些发白的手,轻轻呵出一口热气。

皇子权筠……多大来着?

宏寅十七年出生,那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

罢了,孩子而已。

没能掩藏好自己,到底也不是他在这宫里还不够成熟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