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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也不去找扔在一边的裤子,将自己外褂脱下,草草将雪卿包裹了,打横抱起,逃难似地,一路朝着雪卿住的院子跑了。庞姨跟着,一路帮忙遮掩,不准人靠近。回到院子,嘱咐曹嬷嬷赶快烧水,又遣人去找大夫,顿时忙乱起来。

叫了两声「昭哥儿」都没回应,三郎褪下遮着雪卿身体的外褂,臀上肿得厉害,青蓝紫黑的,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这时见庞姨匆匆端了水进来,连忙接过去,将搭在盆边的巾帕放进水里投湿了,递给庞姨。他知道臀上粘的是怕破皮,得用热手巾敷着慢慢揭。

未几,大夫进屋。钟先生见这惨状,心中不禁叹息,红地儿大抵是气得凶,还真没留情面,好在没伤骨头。忙活到天傍黑,吩咐三郎去找裴爷帮忙,最好的消肿止痛药,是宫里的,裴爷手头没有,也找得出关系弄些来救急。

雪卿时而醒着,身后疼得火烧火燎;时而睡过去,疼得轻了,格外觉得舒坦。模模糊糊的,总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又听不真切。应该是裴爷吧?雪卿晕乎乎地想,睁不开眼,梦里摸索着,像是回到「家」,坐在乌黑的屋顶,等待天黑下来,或许会有花开放......

被灌了几天的药汤,加上裴爷给的膏药,虽然还不能下地,外伤一天天见好,只剩这咳嗽,却似更加厉害,胸口跟抽着的风箱似的,咳起来喘不过气,有时候憋得差点儿厥过去。钟先生说给冷风激了身,按方吃药,过段时间就能好,裴爷一直陪着他......半个多月过去,爷没露面。

毕荣似乎也消失了。

入了夜,晚饭吃的药又不顶事,雪卿蜷着身子,压抑地用被子捂着嘴咳,不想惊扰院子里的人。不一会儿,外头有响动,三郎披着袄,掀帘子走进来,将烛台放在床头小几上。

「我去给您再煎碗药,钟先生说半夜要是醒了,就再喝一次压压咳。」

看着雪卿痛快地把药喝了,三郎将被子给他盖严实,外头可冷了,滴水成冰的。这几日雪卿落落寡欢,话越来越少,三郎都看在眼里,又不知如何是好,躺在雪卿被子外头,抱住了他。他似乎有点明白,只有六爷有本事逗昭哥开心。

「明儿个,我去王府给六爷传个口信儿吧!」

雪卿没说话,将脸埋在三郎的怀里。外头起风了。

梁红地来看他已经是月余后的事,雪卿好得差不离,不仅能下地,也不咳嗽了,本来想是时候去给红地儿请安,却不想红地儿先来了。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还叫三郎在院门外守着,不准人来打扰。雪卿便明了,爷这是有要紧的事跟自己摊派,不禁心下紧张。

红地儿坐在雪卿身边,打量着,这一场折腾,更是清减不少。他是有些后悔,当时怎么下那般重手,怎么也是自己带大教导这么多年,而且雪卿事事也算恭顺,倒是中了陶荆的挑拨离间。没办法,他压了陶荆那么多年,当初明知他毒了玖哥也隐忍着不告发,不想,却给他这么跑了!

「我今天来,跟你交个底,你也十六了,有些事总想等你大一大再说,如今不应再拖。」红地儿眼有落寞,面带沧桑,与平常判若两人,雪卿不敢打断他,只得仔细听下去,渐渐地,脸色也跟着肃正起来。

「我知道,你跟裴爷更亲近,他总是说我太绝情,凡事不知忍让......,你和裴爷,心地都好,若不在这勾栏画院里谋生,不算坏事。但这胡同里,你对人仁慈,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这里不讲究『知恩图报』;你忍让他,他便当你是好欺负的;见着你好,没人打心里真恭喜你!」这话雪卿如今却是领悟了,没人真心见你好,笑里都藏着刀呢!

「裴爷和状元的往事,道听途说的,估计也不用我跟你费唇舌,」红地儿说到这儿,眼睛盯上雪卿的黝黑的瞳仁,咬了咬内唇,狠了心肠地说:

「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状元的儿子。」

雪卿一口气屏住,心里头顿时不知转了多少弯,难怪裴爷与他......多年来很多疑问,都因这一句话迎刃而解。

「抄家以后,我和弟弟妹妹都小,和一些家奴充军边关。裴爷受了王爷的恩惠,没遭牵连,他花了身上所有的钱,院子也卖了,就是想把我们三个救出来,可没人敢帮他,连王爷也不帮。弟弟妹妹路上就都病死了,我在穷乡僻壤的地方过了几个月牲口一样的日子。那时『秋海堂』叫『悦君堂』,主人早就想裴爷回去,他见风波过了,抢先一步,花钱雇人偷偷换了个孩子,把我弄回京城,要挟裴爷重新出来做相公。」

裴爷为人,雪卿甚是了解,他对爷如若己出,既然爷是状元唯一的骨血,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去护着。难怪已经赎了身,脱离了这醉生梦死相公堂子,裴爷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回来,为了爷的自由......雪卿想,也为了断去王爷的痴念吧!

「裴爷将我秘密养着,想一旦跟哪个攀上关系,就可以把户籍定下来,换个身份。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小,给底下的小官儿欺负得......个个都是陶荆一样的卑贱嘴脸。我开始不知情,还琢磨他怎么半个月也不回家里一次......」

就算爷不再说下去,雪卿也明白爷为什么也会入这行,哪怕自己,又如何能坐视不管?为了救自己,失了自由自尊的人。再说,以爷的性子,不可能吞得下这口气,从那生杀争夺的日子过来,如今治陶荆自然是驾轻就熟。

「我还要那清白家世做什么?难不成将来还能像我爹那样考科举中状元的?」红地收起情不自禁的苦笑,「我当初收了你,不光是为了我自己铺后路,我若活不长,裴爷就得你养着,不是给口饭吃就够,你得像孝敬爹娘一样孝敬他!可这件事以后,我发现你是未必靠得住了。」

「爷!」雪卿「扑通」地跪了,「雪卿将来一定孝敬您和裴爷......」

却不想被红地儿打断了:

「你心是好的,我知道你会真心待我们。但你这柔和的性子在这胡同里能活多久?我若把这『秋海堂』交给你,恐怕是不出一年半载,咱爷仨儿都得喝西北风去!雪卿,我这辈子奢侈惯了,平常清贫的日子过不来!你要是能狠下这心,做这胡同里独一无二的红牌,就做出点儿样子给我看,否则,我便卖了这院子,和裴爷去乡下养老去!」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铺在雪卿面前,是他当年签的卖身契,又伸手拿来烛台,「你看好了,今日我便烧了这张卖身契,恢复你的自由身,就算不在这里做,六爷也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你若要留下,以后就不能心慈面软,像裴爷当年那样,给人欺负个孙子样!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

卖身契碰火就燃,火舌瞬间吞没,只剩黑黑的灰烬。

雪卿伸手,捉住红地儿的腕,没说话,眼泪却是簌簌地淌了下来。红地儿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将他的手扯进怀里,心里独自叹气,当年自己下定决心的那晚,也是这般哭过,却说不清缘何落泪,这乱糟糟红尘俗世,还有何值得留恋不曾?

「怎么说你也不带听的,打你那会儿,若这么哭着求饶,又怎会受那皮肉之苦?哭也要挑时候,如今自流了这么多,谁疼你?」说话间,多年来的惆怅已然不见,「眼泪啊,真情,还有你那老是犯糊涂的心肠,都给我小心看管好了,别轻易就给了人。」

窗外起了北风,冲撞在格子窗上,呼啦啦地响。雪卿倚着门边儿,看着红地儿远去的身影出了那朱红的大门。院子里,庞姨忙碌着找帮手生个火盆,三郎张罗着搬柴火,下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碎枝丫,他弯身拣起来,抬头正见雪卿靠门站着看他,红脸笑了。暮色降临,雪卿忽就觉着,这天地间,似乎变样儿了。

刚进腊月,陪同皇上承德游猎归来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