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 90 章(2/2)
这世道向来是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的。
况且梁珠年纪尚轻,只怕是没她想的那么深的心计。
可自从看了那封信,始终令她对梁珠帮助花菊美的企图感到担忧。
她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那右边柜子的抽屉,但毕竟这也是意外从陈福手里截下来的,她倒也不好开口直接问。
思量想去间,觉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了这么点小事生要是再出点什么变动,觉着也是十分划不来的事情。
于是利益的天平驱使她偏向于梁珠这头。
再沾沾自喜的暗忖,反正东西是落到了她的手里,花菊美也已由她的手安排进了三房,梁珠如若是真存了私心也无什劳子用了!
她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久久不见徐青反应,梁珠正欲询问,只听见‘噗——’的一声,徐青突然抽出右襟上的灰帕子掩嘴笑起来。
梁珠不由疑惑的向她望去,敛声屏气地注视起她来。
“嗬!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了!我那能真赶了出去?就是瞧着花妈妈的面上也干不出这等事来!她若真想做这富贵大梦,即便我们不许,依着这妮子的性子,恐怕真要给我闯出什么祸来的。”
她象征性的斟酌了片刻,又朝着梁珠道:“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人各有命,凡事强求不得。”
“总之,她的事情我会瞧着办的,你可莫要将这些旁的心思放在这儿,耽误大事可不好!”
梁珠听着觉着很有道理似的,憋着嘴直点头,“管事说的极是。罢了罢了!以后我再也不管她了!随她去得了,我还能做的了她的主儿嘛!自有人管着去。”
见徐青瞧不出什么破绽,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徐青听完朝她摆了摆手,懒得听她下面将要抱怨的话,“去吧!时日不早了,早去早回。”
梁珠从徐青屋里出来,一路行至院墙的西北处,越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瞧见不远处的简陋柴房,那柴房处却已没了把守,她心里咯噔了下,快步的跑了过去。
待她靠近察看时,柴房里已空无一人了。
她震惊的趴在窗户边,不停的在外头叫喊:“阿爹!阿爹!”
但那双总用慈祥怜爱凝视着她的目光却寻物踪迹,她稚嫩的脸上透出压抑和绝望的痛楚,身子宛如风中枯叶,颤抖飘零。
莫不是...莫不是...
“珠..珠儿?是珠儿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沙哑又温柔语气使她脑子空了一空,身体僵硬的不晓得回头。
她两眼木然地望向声源处,只见梁兆手里拿着工具,也有些呆愣的站在她的身后。
那高高个儿,单单瘦瘦的脸上仿佛马刀砍出来似的皱纹漾着笑意。
“阿爹...”一连串泪水,沿着她满是痛楚的脸上,无声的流下来。
梁兆一时激动万分,连忙的扔下工具,就往她这跑来。
“闺女,快让爹瞧瞧,让我好好看看!”他捧着她的脸左右瞧了瞧,又摸了摸她手臂,一双眼忙的连着落点都没有。
梁珠破涕而笑,“您这是在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吗?”
梁兆一愣,随即板着脸道:“胡说八道!大吉大利!”
他责怪完又有些欣慰,看着她一身新衣裳,瞧着料子还是厚实的棉衣,冬天应是不会挨冻了!
再瞧瞧那一头长垂腰际的头发,黑而柔软,相比起同他过日子时的面黄肌瘦,他心中对徐青便更为感激,对着梁珠道:“还好还好,瞧你现在的模样,真是比以前过的好太多了,我这心也能稍安些。”
“那当然了。爹教出来的孩子,去哪儿能过的不好?”她露出童稚般的微笑。
莫名的,他听着这傻气的话,觉得眼眶有些酸。
“不害臊!瞧把你能的!”他低声的抚摸着她的头顶,手轻盈的像怕揉碎了什么珍宝。
他虽然在笑,可笑中挤压着感激、喜悦以及更多的不安,太多复杂的情绪,令他的样子瞧起来很奇怪。
但细瞧着又不像是在笑,而是一种无穷的满足,好似在说:这一刻死了也无憾的。
他翕动的像是想说些什么,嘴唇颤动,用书用力抹了把脸,感慨道:“珠儿,管事对我们父女的大恩大德,我们结草衔环都难报其恩啊...”
梁珠双眼下阖,微撩起的那双娥眉又很快平复。
梁兆领着她进了柴房,里头比起往昔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多了丝生活气息。
见他能似乎能够自由出入,她心下便知晓这一定又是徐青的安排。
后来两人交谈中,她才得知自她走后不过几天,徐青就发了话,让梁兆将功折罪,留在他的后院打杂,做些修葺缝补之类的伙计。
日子虽然比以前少了些自由,但待遇还是照旧的,他已经很知足了。
只唯独放心不下她一人在外头,有时候挂念的厉害,连做梦都不踏实。
整个人也时常没精神头。
他说着话,又赶紧起身,在床板下摸索许久,从犄角旮旯里抠出了一个银元,然后连忙塞进她的手中。
她蓦然怔了怔,瞧着掌心里干净崭新的银元,再瞧瞧他一身破旧的衣裳,补丁都不下四个了。
一时间,心中有股难言的悸动。
“瞧您,这银元都被搓的发亮了....”她语气揶揄着,眼泪却像清泉似的从眼眶渗出,然后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钱袋子,递给了梁兆。
“既然你都给见面礼了,那我也不能落下。”
她双手捧着小钱袋,递给他,然后接着说道:“收下您的礼物的同时也要收下我的礼物。”
梁兆笑了笑,说了声好,随意的接过后一打开,发现里头竟然也是银元,而且还有三个!
他大惊失色的问:“怎么会这么多?你这孩子哪里来的?莫不是——”
“是我活做的好,大老爷赏赐我的。”梁珠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他的话。
梁兆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他这辈子挨穷受苦没有关系,只求后辈一定要正直,襟怀坦白!
切不可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其实这段时日,他被关在柴房中也深刻的反省了自己以往宠溺孩子的方式,古语有云,惯子如杀子....
早年可怜她在襁褓便失去了母亲,跟着他挨苦受穷的,便觉着什么都想给她,以作补偿。
结果养的她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否则也不会折腾到最后让她小小年纪,吃尽苦头,过早的去人前伺候。
但瞧着如今眼前这孩子乖巧懂事的模样,与以往相比真是脱胎换骨,他又暗暗庆幸这个跟头儿,栽的也算值当了....
“说到底,是爹没用,无所作为!不能给你好的生活。”梁兆叹了口气,一种惭愧、内疚的混合之情,像海潮般地冲击着他的内心。
梁珠笑的眼里带泪,搂着梁兆的手撒娇道:“怎会?能将我养的这般大,您已经很厉害了!我便是您的成就,怎会是无所作为?您细想,若没有一哪里来的二三四五六?没有您的疼爱,我是走不到如今这地步的!”
梁兆一听,眼泪也跟着下来了,他用破旧的衬衣快速的擦了擦,强颜欢笑道:“傻孩子。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疼你疼谁啊?只是为父每每念及你这么小,就要为了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去为奴为婢,我是心中有愧的。”
梁珠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依偎在梁兆的臂膀上,乖巧的像只小猫。
她拍了拍梁兆的胸口,口气听着却很郑重。
“阿爹,我们不会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的。我答应你,等过段时间,待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父女相依为命,这一辈子只要不死,我就好好努力,给你好的生活和无忧的晚年。”
她的声音轻柔得有如夏日的微风,吹暖了梁兆的心。
他听着很感动,但到底没有当真,只是当她小孩子随口捻来的几句。
这人吃人的年头,各地区的难民多如过江之鲫,连活口都难以为继,更遑论是什么无忧的晚年?
不饿肚子就已经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