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求(2/2)

御书房内,二皇子已经离开了。

庆帝端坐在座椅上揉着头,并非如刚才二皇子在的时候那样表现得云淡风轻。也许因为跟三大宗师斗法耗费了力气,也许是昼夜赶回来还未休息带来的疲倦,也可能,是出于对儿女事上的挫败感。

本该因为中毒在陈园休养着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坐在下面,看着主位上的庆帝,这般想到。

庆帝武功没废、甚至还悄无声息地到了宗师段位的事重又唤醒了陈萍萍内心深处的一些怀疑。他重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帝王,内心再一次为他的心如铁石感到感慨。

[他沉默着,心里却在想这世道当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二皇子当年也只是位只知读书的俊秀年轻人,如果不是被你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有这般大的压力与诱惑,他的心性又何至于变成今天这样?陛下啊陛下,养狮子这种手法,确实不怎么适合用来培养帝王的接班人。]【注】

如今太子自杀,二皇子被过继没了继承权,大皇子有外族血统。本来有能耐的继承人都让皇帝练得废了,竟是只能把江山重任交给三皇子那样什么也不懂的半大少年了。

不……其实他还有个儿子,甚至很优秀,连太子和老二都会嫉妒的优秀。

只是……

陈萍萍抬眸看了眼庆帝。

他并不愿意让范闲被皇帝惦记上,何况以范闲的身世来看,皇帝未必会愿意把这个位子给他。

可为什么呢?

他忽然转念又一想,庆帝为什么不愿意让范闲做他的接班人?自范闲从澹州入京以来,做的桩桩件件事都让人有目共睹,放着眼前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才,庆帝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挑拨着太子和二皇子对范闲下手借此来考验谁会获胜?

除非庆帝根本就没想过让范闲登基,他从头到尾只是把范闲当作一个比老二更好用的磨刀石。

仿佛有一阵寒意顺着早已无知觉的脚上升起来,陈萍萍猛地握紧了轮椅旁的扶手,枯槁手掌上青筋浮现。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是最爱的女人给自己生下的孩子,明明对范闲如此喜爱赞赏,明明对他与众不同,把那么多东西都给了他……

陈萍萍乌黑的眼睛落在了庆帝的身上。今儿皇帝难得穿戴得体尊贵,九龙金冠束着发。上午的光线照进殿里,把皇帝的身影映在他身后的照壁上,那顶张牙舞爪的九龙冠被光影一曲折,九只龙头叠在一起,从影子上看,多么像……一把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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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承泽的封地在郓州,薛瑚怔了怔,露出这些天的头一个笑。

郓州处于京都北方,确切来说,属于北境的城池,离她的老家阳城极近,只有半天的马车路程,是北方城池里最富庶的一个。

这样的话,她就能时常去看看父亲,父女两个不必再天各一方,每年见一着了。

不知这样的安排是出于巧合还是当真动了心思,若是庆帝还念着这些小事,约莫这就是他对李承泽心中仅有的一些愧疚和祝福了。

李承泽对她心里本就有愧,何况进宫时候听到庆帝的话,才知薛瑚为他这些年做的比他想的要多得多。他想好好弥补她,从此后只与她过平静的日子,再不问京都事。只是薛瑚心里还有芥蒂,他明白,也知道他这次确实伤狠了她,需要用时间来慢慢修补关系,着急不得。

到底是叛逆之党,网开一面已是不易,更不该在京中久留。正好薛瑚如今月份已大,胎象极稳,三个太医都说寻常车马行程不会有问题。李承泽就命人收拾好东西,遣散了大多皇子府的下人,带着精简后的人启程去往封地了。

薛易涛也要把他带来的军队带回阳城去,便一路护送他们北上。他知道自己女儿心里不舒服,对二皇子还有难以释怀的心结,因此一路上见那老二作小服低、温柔小意的样子,比常人家最贤惠的妻子还做事服帖,也有些可怜他,看不大下去了。

这天他踏上马车,薛瑚本在喝安胎药,意外地抬眼见父亲竟来和她同乘马车。

薛易涛劝了劝她:“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什么,不就是老二和北齐有勾结的事吗?父亲知道,你是因为咱们薛家、因为父亲恨极了那北齐,因此不能接受他跟北齐暗通款曲。卖国贼我们都恨,可他也挺不容易的。当年的事我也听说过,他要不竭尽所能培养些实力也不能在那地方活下去。父亲不希望你因此着了相,你说你就喜欢他一个,后半辈子还得在一起过下去呢。何况连我都不是很在意,反正他也就小打小闹弄些兵,最后也没成什么事,你别反倒因着父亲的缘故当真就想不开了。”

薛瑚抿了抿唇:“我知道,我就是想晾一晾他。以前他太偏执,听不进劝,如今尝到苦头,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我过去的折磨难过谁来赔我?我偏得让他知道我的态度,才让他以后不敢再踩我的底线。”

薛易涛笑了笑:“你心里有数就好。父亲本还担心你钻了牛角尖,如今听你这样说也放心了。他确实之前心里有太多戾气,你好好给他磨一磨也好。郓州可是个清净地,百姓淳朴热情,让他在那里呆着迟早会宁静下去的。”

薛瑚点了点头,正好李承泽在车帘外唤了她一声。薛瑚掀起帘子,正看到李承泽策马在马车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刚才我路过一片湖泊,看到湖边开了许多这种蓝色的小花。我虽不知道名字,但觉得极美,便想送来给你放马车上观赏着,以免沿途烦闷。”

薛瑚垂眼瞥了下:“这在我们北边叫椿湖,一般长在湖边上。会出现这种花,说明已经到了庆国北方了。”

李承泽一向觉得自己算是博闻强识,但这种北方的野花他确实没见过:“是吗?阿瑚懂得真多。”

薛瑚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拿进花篮:“废话,我就是北边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

话说完,她又露出一个浅笑来,几乎让李承泽怀疑自己眼花了,只是薛瑚已经放下了帘子。

薛瑚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对上薛易涛包容的眼神,微笑着低头闻了下花篮里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