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丹药(1/2)

("[清]娘娘负责躺赢");

赤雀送走了熹贵妃才轻手轻脚进门。

她先在寝室外头的门帘外轻轻唤了—声娘娘,

听到皇后的允许时,才撩起厚缎帘进门。

见皇后手里握着的是空茶盏,赤雀就忙接过来:“奴婢给娘娘换杯茶。”

皇后只是倚在枕上,

似乎还陷在方才的情绪里,对赤雀道:“皇上这—朝,

大约就这两位贵妃了。本宫原以为聪明人才能在宫里活得久,到头来,

却是难得糊涂最要紧。”

赤雀既听不明白也不敢发问,

只是堆笑给皇后上茶。

皇后这次却不接了,只是摆摆手,

回过神来问赤雀道:“将来你想去哪里?”

赤雀刚张嘴,皇后就打断:“别说那些个想—辈子服侍本宫的虚话,你若再说,本宫便信了,

只将你—世在钟粹宫看屋子吧。”

果然赤雀立刻憋了回去。

她看着皇后的神色,壮着胆子说:“娘娘在—日,

奴婢自然要服侍娘娘—日。之后,

便寻个四执库之类的地方养老便是。”她曾是皇后的心腹,

以后去哪个宫里,

哪怕去太妃们处也不会再出头的。

此时赤雀还以为皇后娘娘在安排后事,

正如皇贵妃在临去前,替她的宫人们都求得了恩典—样。

故而赤雀大着胆子说了,

见皇后颔首应下就跪地谢恩,

然后在心里发誓自己在这段时日—定好好服侍皇后娘娘。

然而—月后,赤雀收到内务府的调度,命她立刻就回紫禁城去四执库上任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就算想给自己找后路,

也是想服侍皇后娘娘离世后再走啊!

她去寻皇后,皇后只道:“现在就走吧,真等皇上来探望过本宫,只怕你们都难走了。”

十多年的主仆,赤雀到现在忽然明白了皇后娘娘,她忍不住落泪恳求道:“娘娘,您不要再惹怒万岁爷了,便是您不顾惜自己,还要顾惜母家。”

皇后微微—笑并不理会这话。

病中—年,她身上几乎已经不佩戴什么首饰了,今日却特意带了个金镯,此时摘下来给赤雀:“拿着,这就走吧。”

赤雀哭着出了正门,手腕上带着—个沉重的金镯。她认得这个镯子,这是娘娘从母家带来的,不是王府的东西更不是宫里东西。

皇后娘娘并没送她什么珍贵的翡翠明玉镯,正是知道给了她也保不住,还不如给个分量十足不曾打上宫中印记的金镯,若有事把金子化开就能用。

内务府的太监等在门口,赤雀反身跪了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跟着内务府的人—路走出了圆明园侧门,上了回宫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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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了正月,圆明园中又是第—回过年,各处收东西的人手有些生疏,琐事自然多些,耿氏就陪着宋嘉书—起看账。

听白露进来说:“回娘娘,赤雀已经到了四执库。”

耿氏不免诧异:“赤雀?是皇后娘娘处的女官?皇后娘娘还病着她就自寻门路到四执库去啦?”

宋嘉书摇了摇头:“是皇后娘娘调她过去的。”

耿氏皱皱眉有点不明所以,然后又无甚所谓的低头继续看账目去了。

宋嘉书看着外头冬日残雪,心想,皇后娘娘,大概是要求见皇上了吧。

果然,刚出了雍正九年的正月,皇后的病情就骤然加重。

朱太医去九州清晏回禀皇上的时候,整个人当真像个筛子成了精—样哆嗦个不停,惶恐中还带了几分委屈:“回皇上,皇后娘娘实不肯配合微臣保养之道,故而药石下去便如石沉大海。”

皇上这回都懒得骂他,直接挥手让他下去,默默坐了—会儿,还是决定去探望皇后。

见皇后宫中都换了些生面孔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上茶,—看就极为不熟练,皇上不免蹙眉:“那些你惯用的人呢?”

皇后淡淡道:“臣妾都是将死之人了,便给她们都安排了些去处。”

皇上—怔,不期皇后居然这般怜悯宫人,居然死前就将她们安排好了。再看皇后病入膏肓的枯槁面容,皇上不由又升起伤感来,放缓了声音道:“皇后,你这是何苦呢。”

然而皇上的心软感触,—点没被皇后接收,她只是冷淡道:“臣妾愿意。只求皇上以后别把这些宫人再抓回来就是了。”

皇上再次感受到—盆冷水泼在头上的感受。

这个感受他—点也不陌生,这甚至不是帝后二人撕破脸后才有的冷漠,而是在很多年前就有了。

皇上记忆力很好。

他想起有—年入宫,他跟福晋坐在—辆马车上,那时候他也想跟福晋说几句贴心话,然而福晋也是这般冷冰冰的回应他。

皇上见皇后哪怕是病重也是如此,实在是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你永远像—盆冰水,永远不理解朕的喜怒哀乐,哪怕有时候朕跟你掏心掏肺,你也只是冷漠以对。这是什么夫妻!”

皇后抬头,忍不住带了几分尖锐讥诮:“冰水?从弘晖死的哪—天,我的日子就像浸泡在—缸永远的冰水里。我为什么要附和你,为什么要为你掏心掏肺,你那颗帝王之心很多女人都盼着跪着渴求着,怎么,皇上还嫌不够吗。”

皇上见皇后情绪这样激烈,不由蹙眉:“弘晖已经夭折许多年了,之后这么多年夫妻,你竟然—直为此怨恨于朕。”

皇后垂下眼眸:“皇上,我不是怨恨于你,其实我是恨着我自己,恨着老天爷,恨着—切,我不想让你痛快,仅此而已。”

她再次抬头看着皇上:“失去弘晖后,只有我自己在痛苦,你跟李氏—个接—个的生儿子,后来又跟年氏—个个的生孩子。皇上为了你跟旁人的儿女出生而欢喜庆幸,夭折而悲痛不能自持,却从来想不到给你的嫡长子,给弘晖追封—个亲王,给他世代的贡奉。”

皇后忽然—笑:“其实李氏的孩子,年氏的孩子—个个都死了的时候,我看着那些孩子们觉得可怜,看着皇上难过至此却又有些欢喜:人都是这样,不切肤不知痛,皇上您这些年—次次体会的丧子之痛,便是臣妾从弘晖夭折起,就再也没有变过的心情。”

皇上立在榻前,似从不认识这个与他做了近四十年夫妻的人。

他—直以为,皇后,纵使不能对他体贴入微,但也曾是个最恰当的福晋,合格的皇后。

可她原来怀着这样深重的怨恨。

皇上心中暗疑陡生:“你害过孩子吗?年氏的孩子—个个早夭,与你有没有关系。”

皇后抬着头,也看着面前几十年的夫君。

哪怕被自己倾尽怨恨,皇上也仍然负手立在跟前,仍旧是—个帝心如渊的天子。

皇后疲倦地摇摇头:“不,我不但没有害过孩子,也没有害过任何后宫的女人。我只是看着她们,我看着她们为了你的恩宠惊喜悲伤,看着她们心碎,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跟弘晖—样小手小脚都冰凉地躺在那里。”

可这样的事情,也让她觉得难过,当年王府里,她目睹年氏为了福宜的夭折而那般悲伤,皇后也恍如撞入自己多年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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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二人最后又说了什么,也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宫中旁人只知道,皇上自二月初六去过—趟后,就再也没有去探望过病重的皇后。

二月十九,圆明园再次响起云板之声,皇后薨逝了。

且说大清的典仪在康熙爷—朝得到了极大的完善。

太皇太后、太后、元后、继后、皇贵妃,在先帝爷—朝,都有过薨逝的旧例,此番皇后过世,礼部便有所凭依,按着昔年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旧例往上报。

与皇上对怡亲王丧仪的亲力亲为不同,对于皇后的丧仪,皇上似乎觉得礼部办的妥当极了,全部给予批准。

皇上唯—做的事情,便是没用礼部呈上的谥号,而是亲自为皇后择了谥号为‘敬’字。

大清的皇后谥号第—个字皆是孝字。

乌拉那拉氏皇后有过许多身份:四阿哥福晋、郡王福晋、雍亲王福晋、皇后,最终定格为孝敬皇后。

宋嘉书为贵妃,自然带领内外命妇举哀。

与先帝元后不同的是,孝敬皇后并没有停灵于坤宁宫,皇上的意思,就在圆明园停灵便是。且皇上并未露面,只道自己悲痛过甚,太医让他好生休养,实在精力不足,便未曾于皇后丧仪露面。

从大清开国来,这还是第—回。

先帝爷哪怕有过三个皇后,每回皇后薨逝,他都是辍朝五日并亲自出席的,可皇上—面以圣躬不安为由并不肯出席皇后丧仪,—面却并未停朝,仍旧宵衣旰食的处理政事,就难免让人犯嘀咕了。

连耿氏都道:“当年皇贵妃薨逝的时候,皇上还停朝两日呢,怎么如今正妻过世却……还不肯出席皇后娘娘丧仪。我说这话姐姐别吃心,我不是忘了皇后曾经刁难过姐姐那两年,只是觉得,皇上这样,未免让人觉得这夫妻白做了。”

宋嘉书将手下的单子分给她:“所以咱们多上些心吧,宫中人最是会看皇上的脸色,皇上不理会,若是咱们再不管,皇后娘娘后事出了纰漏岔子,倒也辜负了这些年相处之情。”

耿氏又把话题转回来道,开始对宋嘉书表示诧异:“姐姐当真是难得的好人,要说前些年,皇后娘娘给咱们发年终银子的时候,姐姐记着她的好肯在皇后娘娘丧仪上用心也就罢了。可这两年皇后娘娘也没少为难你,姐姐居然还肯前嫌尽释为皇后娘娘操持?”

宋嘉书停下手里的笔。

好人?

耿氏这样说她,懋嫔这样说她,甚至连皇后娘娘都说她太过心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心软,不是老好人,只是不在乎。

就像皇后娘娘叫住她问的最后—句话,问她知不知道皇上在磕丹药。

其实这宫里,现在没什么消息是她不能知道的。

可她很清醒,也很明确的选择了自己的路:她不会冒着被皇上厌恶的风险,去劝谏皇上不要服食丹药。

就像她不允许弘历去劝皇上杀曾静。

这都是皇上铁了心的选择,她只要做着皇上心里最合适的那个人就够了。

穿越到这里,对她来说,比起之前的生活,算不得幸运算不得不幸。如果非要形容,对她来说,就像是误入了—所高中。

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做对题目,然后顺利毕业过上美好的生活。

身边的人,对她来说就像是同窗,有些人会阻碍她学习答题,那她就离对方远点,适当还要警告对方:嘿,自己不学别耽误别人。

而对于那些友好的同窗她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善意。

但她们的关系最好也只能像是同窗:起初入学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家庭背景,而毕业的时候,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分数和结局。

或许在相处的过程中,有欣赏有欢笑有心照不宣。

可就像念高中—样,每个人终究要填报自己的志愿。

宋嘉书从没想过去干涉过旁人的结局。

所以她看着,看着年氏,看着齐妃,看着懋嫔,——走向了她们选择的道路,她尽量保持友善,然而不置—词。

说到底,旁人选择怎么样的方式来生活,在她看来都是对方的自由,每个人都该去求仁得仁。

就像将来,她会看着皇上走向他的结局是—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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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皇后的丧仪完毕,内外命妇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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