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1）
当天夜里权筠就做了梦。
梦里他身在一片混沌之中，面前出现一条路，路的尽头是金雕玉砌的阆苑，翠竹森森，沿着路往前走，那里面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衣，他走近了，看清了那人的脸，呼吸立刻滞了一瞬，那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些希冀地问:“你能放我走么？”
他看着那人的眼睛，有流光转瞬即逝，他喃喃道:“我……不能。”
于是那人眼里的希冀落了下去，失落的模样看着令人心疼。
然后一转眼，整个阆苑转瞬之间被熊熊大火吞没，那个人化作凤凰，一飞冲天，摧枯拉朽，用漫天的仇恨烧尽了这座禁锢她的宫城。
权筠莫名其妙打了个颤，从梦里惊醒了。他醒的时候还在想，自己真是魔怔了，不过是见了几面罢了，难不成自己也被妖孽迷住了心神么？
他心里有些不安，仿佛总觉得那个梦会成真一样，有些心悸，权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好，不烫，没发烧。
宁瑰到底还是被放出来了，然而沈鸿出入大理寺的事不知道怎的传了出去，前朝有大臣拿这件事做文章，说沈鸿意图搅乱朝纲，求女皇严惩，女皇什么也没说，却有意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只禁沈鸿了几天的足。
帝王心术，正可养国，邪可覆国。
女皇是仁君，却独独在沈鸿这件事上犯了天下之大不韪，将别国质子作为禁脔圈养，虽然女皇从不让沈鸿接近前朝权势的漩涡里，退一万步说，如果沈鸿心生愤恨，有朝一日她逃了出去，能不向陛下寻仇？
而那正被大臣各种阴谋论的主角却悠哉悠哉地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怀中宠物的背。
沈鸿养了一只……啊不对，是一头猪。
一头名叫大花的猪。
此人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品味十分出奇，养猫养狗已是寻常事，养狐狸甚至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偏偏不走寻常路，拿一头看着就笨笨的小猪来寻消遣。
还起了这么个俗的不能再俗的名字。
沈鸿没有什么野心，也幸好她没有，否则这大楚的江山早就不姓权了，然而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却禁不住别人对她妄加揣测，外面的大臣只当女皇是在养虎为患，却不知道这只“虎”其实连政事都懒得听，更别说上朝了。
禁足的日子是如此百无聊赖，皇城里依旧是冷的，只是没再下雪，旧日里下的雪还没有彻底化干净，沈鸿没心没肺地抱着大花，听沈欢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唠叨，沈欢唠叨的无非是沈鸿不该管宁瑰的事，否则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惹的自己一身骚，沈鸿也不打断她，笑眯眯地把大花举到半空，像是逗小孩子那样，沈欢见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是瞎操心，也闭了嘴不说话了。
沈鸿眯着眼睛:“阿欢，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么？”
沈欢顿了一下，垂着眼睛说:“有了，那伙人不像是宁少主派去的，似乎是某个江湖势力，卑职无能，并未查出究竟是哪个江湖势力。”
沈欢今年才十七岁，论定力到底还是比沈鸿低了那么一层，只是年纪轻轻就喜欢磨嘴皮子说教，归根结底还是沈鸿太不让人省心的缘故，沈鸿在那场刺杀中受了伤，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剑，沈欢见了那伤心疼地跟什么似的，差点就哭了。
难为她居然还把小皇子都背了回来，沈欢知道沈鸿这次不太容易，便有意无意地纵容了她，连沈鸿贪甜多吃了几块糕点都不计较了。
这些天沈鸿接二连三地受委屈，她大大咧咧不往心里去，沈欢却打心底里咽不下这口气，君后也就算了，那劳什子的江湖中人如今也敢把目光盯到沈鸿身上来，她势必要把人揪出来不可。沈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主子，我再去查。”
沈鸿眯着眼笑:“不急，想让我死的人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能查清楚呢？阿欢，你也不必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有第一次，没有成功，便还会有第二次，时间问题罢了。”
沈欢:“若是第二次，成功了呢？”
沈鸿被这话噎了一下，沈欢握紧了拳头，接着道:“主子宅心仁厚，可您这条命是悬在刀尖上的，上一次侥幸逃了，万一这次就让他们得手了呢？”
沈鸿不说话了，沈欢说的有理，她脑子里不断闪过与自己有过过节的人，君后？冯家？还是后宫或者前朝里的哪一个？究竟是谁指使宁瑰把她骗去了定阳山，又是谁派去了刺杀她的人，还有小皇子，那日怎么会那么巧也在？
看样子，是有人存心要把她拉进黑不见底的深渊里，可沈鸿本就已经是处在深渊的人，以身侍君，身不由己，故土遥遥千里，她所求不过家国安康，再无战乱，若舍她一人能换得东黎太平，哪怕为人鱼肉，她也是愿意的。能放在心中牵挂的东西少之又少，她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了。
沈鸿叹了口气，心想，躲不掉了。
女皇心里盘算着想让沈鸿入朝听政，大抵是她也觉得沈鸿一介女人被自己养在宫里有些荒唐，她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顶着个中山王的虚名不问世事，这个想法甫一出口就遭到了反对，冯家人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想让女皇打消这个念头，当然也有赞同的人，是宁远。
这件事女皇唯独没有问过沈鸿的意思，纯是她擅作主张，众臣视沈鸿为患，哪里能轻易放她入朝，便是有赞同的声音也是少不胜多，女皇只好压下了这件事，寻思着待沈鸿及冠之后再议也不迟。
入了夜里，有宫人来报说君后想见一见他，权筠不敢怠慢，跟着宫人进了钟粹宫。
君后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他已经年逾四十，生了一张艳丽的美人脸，眼角有了细纹，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美色也丝毫不见调败的意思，只是却拢不住圣心。
权筠推门走进去，“给父后请安。”
君后半眯着眼睛问:“伤可好些了？”
权筠回道:“好些了，谢父后关心。”
君后摆了摆手，“听说你是被中山王背回来的？”
权筠心头一紧，如实道:“是。父后怎的问起这个？”
君后想起探子带来的消息暗暗咬牙，那些不知是谁派去的刺客怎么就没能杀了沈鸿呢？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恨了个十成十，“蠢货，你跟她走那么近做什么？”
权筠赶紧跪下，“父后息怒。”
君后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不出声了，权筠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到底放在膝下养了这么多年，况且权筠与温云峥有婚约，将来是要与温家联姻的，他不好为难权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