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2/2)

他们居然赌对了——射出箭矢的那个洞口的确是正确的出口,之所以没有旁的机关,是因为那三支箭本就是迷惑人心,用来刻意引导人往另一条路上走的,按照多数人的思维,死胡同肯定是走不出去的,而中间这条路既然能射出利箭,那么深处必然还存在着其他的暗袭,权衡之下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这不过是个掩盖出口的手段,误打误撞间竟给沈鸿猜到了。

他们从窟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沈鸿将那盏灯还给他,出于好心地提醒道:“殿下一介男子,入夜之后还是不要轻易外出了,若遇上什么不测,陛下与君后恐会忧心。”

少年面上答应,心里却腹诽道:“忧心?他们才不会呢。”

君后又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他父亲早在他幼时就已经病逝了,君后明面上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实际上却打着利用他来为二皇女拉拢势力的算盘,毕竟女皇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还不是要他作为联姻工具嫁给朝臣?

他是女皇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个姐姐,按照男女之间分开排行的惯例,他上面没有兄长,其实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宫中的人却都习惯称呼他为“小皇子殿下”。

至于女皇么……权筠觉得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恐怕还不如眼前这个见不得光的禁脔。

他的眼神在沈鸿看不见的地方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冷,随即若无其事地说:“你现下是要回宫么?若是的话,我正好能与你一道。”

沈鸿刚要说好,就在这时,突然一把利剑自上方朝着她直劈而下,冷刃带起一阵劲风,沈鸿将话又吞了回去,一个旋身侥幸躲过,后背猛的撞上了树干,再抬头时,周遭多了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人手一把长剑,将她与权筠半围在了中间。

变故突起!

那几人落地后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便提剑冲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鸿猛的一惊,来不及多想,抓起权筠的手转头就开始往后方拔足狂奔,他们二人身上都没有携带任何可以抵御防身的兵器,这伙人来得突然,也怪她过于疏忽了,出来之前竟习惯性地没有佩剑,况且身边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真是应了那句流年不利!

一把银镖斜飞着擦过沈鸿的脸侧,只差半指就能将她整只耳朵割下来,就在这时,沈鸿突然感觉身旁的人身子一坠,竟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她回头一看,权筠脸色惨白,神色间痛楚直涌眉目——他的左边大腿被银镖击中,瞬间脱力了。

那帮人已经追了上来,沈鸿将心一横,目光朝周遭一扫,随后动作飞快地把他安置在了一块荒碑后面,匆匆叮嘱道:“勿看勿言!在这里等我!”

说完她站起来,急中生智,随手扯了根荒山野岭上手腕粗的藤条做帮器,好在她身形灵活擅用巧力,没几下就利用那根藤条缠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沈鸿从那人手里夺过长剑,干脆利落地在那人脖子上一抹,顷刻便让其丧了命。

权筠背靠着石碑,听着那边打斗时兵刃相撞的声音,嘴唇因失血和疼痛泛着淡淡的苍白,表情却没有一开始沈鸿看见的那么夸张了,也不知是根本没那么疼,还是他拼命隐忍的缘故,这少年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将没入血肉的半截飞镖拔了出来,动作利索,飞镖的内钩带起皮肉,鲜血顿时流得更加淋漓,这时候他的眉头才轻轻抽动了一下,开始着手给自己包扎。

一片不分你我的打斗声中,沈鸿一边接招,一边朗声道:“诸位见人就砍,想必是奉命而来,认出了在下,可敢报上你们主人的大名?”

其中一人道:“无主,我们是受雇而来,取你性命!”

沈鸿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人就是宁瑰,然而她不敢确定,对此猜想只抱了六七分的肯定,眼下的关键在于这些人要砍了她,保命要紧,于是不再多话。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的动静逐渐小了下去,最后归于寂静,空气中弥散开淡淡的血腥气,这味道在沈鸿走来的时候就更浓了。

等到最后一个刺客倒下去,她扔了那把夺来的长剑,身上和袖口无可避免地都溅了血,大片大片地染在雪色的衣衫上,唯有一张面孔仍旧素白,没有红了眼的杀气,沈鸿站在原地兀自喘了会气,这才缓缓走到那块石碑后,出现在权筠面前。

她这副模样让权筠抬头时又是一愣。

沈鸿没敢靠他太近,蹲下身问权筠:“还能走么?”

权筠扶着石碑,尝试着要站起来,然而稍一用力,伤口就仿佛要崩开似的发疼,他又跌坐了回去。

沈鸿见状,一语不发地往前挪了挪,背对着他蹲下来,说:“那我背着殿下。”

说完这句话,身后的人似乎更加沉默了,沈鸿耐心地等着,没一会儿,便感觉自己的背上由轻到重地压下来一个人,他似乎很踌躇,很犹豫,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送了过去,双臂轻轻地环住了沈鸿的脖子。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沈鸿忍不住问:“殿下,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硬邦邦地硌着我。”

权筠说:“防身用的物件儿。”然后他顿了顿,“可惜用途似乎不大。”

他说完这句话,沈鸿却突然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背上的权筠下意识猛的地将双臂收紧,浑身一僵,沈鸿待站稳之后,气息已经有些乱了,却还是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紧张,安抚道:“没事的,方才是我神思晃了一下,没看清脚下的异物。”

权筠却觉出她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不自在地道:“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行走也许是勉强可以的,只不过会有些慢,不知道天亮之前能不能赶回皇宫。

沈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脚步却是真的停了下来。

可是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依旧保持着这个微微佝偻的姿势,站在原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短暂地将气息平复了些许,然后双臂一用力,将他的身体又往上托紧了。冷汗顺着她的额角一路淌下来,滑过眼角那道微不可见的疤痕。

他的身形是少年独有的纤细,个子也只比沈鸿矮了半头而已,看着很瘦,压在身上的时候才知道那分量有多少,再迈开步子的时候,沈鸿显然已经吃力了许多,而她居然还有力气从脸上撑出一个笑:“殿下,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男人不该逞强的时候就不要逞强吗?”

他们两个非亲非故,甚至隔着一层十分尴尬的关系,沈鸿却在刺客扑来的时候挡在他的面前,双臂发抖也不肯把他从背上放下来,这两件事她几乎做的毫不犹豫,毫不含糊,权筠正在为此而感到心中五味杂陈的时候,沈鸿的想法却很简单——她是个女人,她从小接受的教养与观念便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力所能及地保护一个男人是身为一个女子应该做的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再说背上这个小崽子还没有她高,说他是男人都勉强了,充其量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而已。

沈鸿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缓那么一会儿,期间她为了不让自己过早感到疲累,开始尝试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靠这个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鸿:“我身上的血味重了些,有没有熏到你?”

权筠在她背上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说:“没有。”

两个人相隔太近,除了逐渐被夜风吹淡的血腥气,权筠的鼻子十分灵敏地捕捉到一股若即若离的残香,仔细一辨像是龙涎的味道,后来他才发现那香味是从沈鸿的衣领上散发出来的。

这香气代表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那就好,”沈鸿说,“殿下,今夜回去之后若是做了噩梦,难以入睡,可以去太医院配副安神散来。”

“我哪儿有那么娇气啊,”小皇子轻声反驳,“不就是看你杀了几个人么,又不是我动的手。”

沈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背着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也是会耗力气的。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慢声慢语地说:“加上前两回,殿下与我统共不过三面之缘,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

“上元节那天,您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跑进阆苑里?”

权筠顿了一下,如实道:“有个人想要见我,可我不想见她。父后便派人来寻我,我为了甩脱那一帮人,不知怎的就跑到你那里去了。当时宫门也未上锁,我瞧着眼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这是哪儿,干脆一头撞了进去。”

“这样么,”沈鸿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您是误闯进去的?”

由于角度的限制,权筠并不能看见她的全脸,他只能瞧见沈鸿的小半张侧脸,又一条冷汗在顺着她雪白的皮肤慢慢往下淌着,耳边的碎发也给沾湿了,绯红的耳尖离他的鼻息极近,权筠盯着那晶莹的汗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袖角轻轻将那冷汗给擦去了。

“对呀,”他的语气不自觉就变轻了,“谁知道那里面正关着一个美人呢。”

谁知道那个美人,偏偏又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