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2)

女师学校大礼堂。

裴瑄坐在礼堂东南角的角落,木然地望着对面。她身边的王世瑛似乎也有些呆滞了,眼珠子转着,看着在礼堂里严阵以待的几个学监。

冷风阵阵,裴瑄摸了摸胳膊。虽是五月,但今晚的风格外大,从礼堂敞开的几扇门蹿进来。穿堂风拂过她的发梢,把她的碎头发吹到了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终于,似乎觉得安排妥当了,几个校监小声商量了几句,她们两个听到有人说“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高挑的男学生从门口走进来,立刻就被要求停在原地,往西北角去。邓仲澥和赵世炎对视了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了角落的两张椅子上。

为首的校监清了清嗓子,站在礼堂中央道:“本来大总统最近发了谕令,不许学生做时政运动,各校也不得纵容学生联合组织事宜。今天后女师也不许学生走读和外宿,要准备开始统一管理。但是因为两位同学由北大派来,我校尊重蔡先生,故而特地网开一面,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与我校同学见面。但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本次见面,将全程在校监的监督下完成。男女学生不得接触,若有话要传递,则由女学监帮忙。”

王世瑛的手在裙子旁攥成了拳头。裴瑄望着她的手,也感到一种难以自抑的愤怒,这种愤怒让她的身体都不由自已地发起了抖。

她感到一种悲哀。曾经是清末革新派力主产物的女师啊,巾帼之摇篮、女中北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都不敢抬头去看仲澥和世炎的表情,极大的羞愤占据了她的心灵,而在这种羞愤中,对校长方还的不满已经升腾到了极致。

忽然她听到有人大声咳嗽了几声。她抬起头,看到对面角落的仲澥和世炎担忧地看着她。裴瑄努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女学监已经停在两个男学生身边,狐疑地看着刚才发出咳嗽声的世炎,警告他不要偷偷耍聪明。

世炎连忙摇头,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说自己最近感冒,并非有意。坐在他身边的邓仲澥目光看着裴瑄,温和的、担忧的、安慰的,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传话开始了。起初双方都不敢直接说明来意,只能迂回着聊一些其他擦边的事,试探校监的反应,逐步摸索学校的底线。

当然,此前是有件事要最先告诉她的。

裴瑄见邓仲澥表情忽然变得很沉穆,低声同女学监说了什么。学监愣了愣,往这边走过来,脸上表情也很复杂。

“他说,心刚听闻巴黎消息,气急之下早衰,一夜白头,医院那边评估他情况很糟糕,可他不愿住院,此刻还在红楼,写了血书明志。”

裴瑄和王世瑛惊住。王世瑛震撼竟有人刚烈至此,一夜白头简直像小说里编的故事,此人之爱国心情天地动容,听闻他血书明志,如何不让人重又振奋?同辈英豪如此,又怎能再一蹶不振,因学校里一点阻力就退缩颓唐?她此刻仿佛一腔热血燃起,一种豪迈之心油然而生。

她旁边的裴瑄却只觉得血液冻结,冷得她立夏时分打了个寒颤。她僵硬得动不了,只能用含着渴求的眼神远远地望着仲澥和世炎,期盼他们摇头,告诉她这番话是假的。

世炎和仲澥只是用很悲伤的眼神望着她。世炎年纪轻些,有些不忍,移开了视线。邓仲澥眼睛红了,但还是定定地望过来。不仅是心刚的事,他在用眼神告诉她,此刻要坚强。

坚强,是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裴瑄摇了摇头,她感觉到自己的面庞被泪水打湿了。她脑中郭心刚的面庞不断地打转着,他的大笑、他的活泼或调皮,日常生活中的一幕幕。他和海威都很爱逗她,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与她的关系才那样好。在互助社所有人里,除了海威心刚和白兰,其他人在她眼中都还是弟弟妹妹。正是他和海威,令她有了与异性同龄人之间,亲密而又平等的友谊。

互助社解散的第二天,她、海威、白兰和心刚四个人还一同出去吃饭。心刚不无憧憬地告诉他们,仲甫先生有意留他在北大助教,还同时去做《新青年》的编辑。大家高兴地祝贺他,喜悦之下四个人甚至还喝了酒。到最后,她和海威听醉了的心刚计划他与白兰的婚礼。他说要回青岛举行传统婚礼,满足他的家人对他成家的期许;至于回了北京,他要和白兰去拍婚纱照,白兰喜欢白色婚纱,到时候他们会请少数几个人去参加他们的西式婚礼,裴瑄和海威则去做伴娘和伴郎。

四个人里有三个酒量都奇差。心刚在傻笑着说,她和海威半晕不晕地听。最后还是贴心的白兰为他们分别叫好黄包车,更是因为她是女生,白兰还特地把她送回了学校。

不过才十来天前的事,为什么与现在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心刚笑着从堂弟手里接过青岛请愿书那副自豪的样子仿若还在昨天,令人难以想象那样意气分发的人一夜白头会是什么模样。

她不敢去想象,因为现在脑子里嗡嗡的响声吵得她几乎要崩溃。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身边的王世瑛惊慌失措地搂住她想要给她一点安慰。裴瑄被她揽在怀里,擦了擦眼泪,抬头望向对面。世炎咬着牙,伸手很快地擦了下自己的眼角。邓仲澥一直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等她平复心情抬头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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