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2)

天启二十四年。十二月。

近日坊间流传颇广的,除了如今皇上已经彻底沉迷声色,整日沉浸在后宫美色中,不理朝政,所有事情的决定权被凌安王和怀光王两位王爷把持,朝中分为两派外,最为人津津乐道便是长期驻守漠北的淮阴侯回到帝都的事。

今日的早朝,依然在两位王爷的针锋相对中结束。

拥护凌安王这一派的,是以两位太傅为首的。拥护怀光王的,则是以丞相柳意为首的,两方人马每日都要在朝堂上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地表演唇枪舌战,听得天启帝头疼不已,所以早朝再次在一句不甚愉快的“退朝”声中结束。

自从三年前开始平安就在魏谨言身边伺候着,杏儿则去了厨房,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马车内,平安小心磨着墨,看到浓黑的墨汁全部化开后方才停下动作。

不经意间抬起头,平安深深吸了口气,却依然无法稳定心口处汹涌澎湃的心绪。

偷偷打量一眼斜倚在对面的人,马车内的光线略暗,他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本账簿,穿着一袭白色广袖宽袍,唇色浅淡,衬得面色愈发如雪,整个人都透出几分淡到极致的虚无。那双没有被白纱束住的眼睛如同深邃的琥珀,却毫无波澜,幽静空寂得教人心惊。

最让人无法转移开目光的,就是那满头银丝,顺着他倚靠的动作倾泻在软垫上,偶尔微微拂动着,白得如同马车外飘然而下的雪。

平安转移开眸光,无声叹了口气,不敢再看下去。

三年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事,可以让曾经毫无权势的人一朝跃上龙门,可以让帝都的大街小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不能改变那人华发早生,更改变不了他心已死去的事实。

对平安投过来的视线仿若未见,魏谨言拿起笔在账本上不对的地方勾了勾,一本结束后又换另一本。

平安识趣地退了出去,与湛清一同坐在马车外。

就这样一路无声回到凌安王府,当马车停下时,平安率先撑着车板跳下去,冲里面的人轻轻唤了一声:“王爷,到了。”

声音刚刚落下,马车内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拂动的声音,一直莹白如玉的手掀起车帘,已经在眼睛上覆上白纱带的魏谨言下了马车。

“王爷,苏姑娘她让你今日必须去见她,否则就又要……”陈管家早早候在门口,见平安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

听到这话,湛清和平安同时皱了皱眉。

这位苏姑娘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前些日子闹得还不够大么,如今居然还想逼着王爷去见她。

“以后她若要自-杀别再来向我报告,只要别弄脏我的院子就行。”听到那个名字,魏谨言心绪毫无起伏,抬眼睇了陈管家一眼,吐出的话冷得让人心颤。

若不是三年前答应苏放鹤照顾她,魏谨言岂会理会她的死活。

“这……”

陈管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很快又打住了。

魏谨言却毫不在意,缓步踏上台阶,朝王府内走去。平安朝陈管家略略颔首便低眉顺眼跟了上去,走在最后的则是抱着剑的湛清。

陈管家望着那道如雪的身影消失在丛丛花影中,怅然一叹。

自从王爷三年前从浔阳城回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除了衰白的发,他其余地方看上去与往昔几乎没有区别,可王府的人都看得见,他再也不曾真正开心地展颜过,无论是谁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一丝半点的波澜。

转念间,陈管家想起自家那位早逝的表小姐,心头的忧虑更深。

若是当初表小姐没死的话,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番模样……

王府内,湛清边走边向魏谨言禀报消息:“如今的王城禁卫军几乎都为怀光王所有,且皇上现在日日都被横波夫人迷惑,短期内想要解决他怕是不行。”

薄唇微抿,魏谨言抬眸注视着前方,淡然道:“贺云峥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除了那几个顽固不宁的老家伙,其他大臣皆已臣服。”湛清目不斜视地回答道。

从三年前开始,贺云峥便利用手下的杀手组织和情报组织,无声无息侵入朝堂内的高官要员中,掌握他们的秘密后加以要挟,迫使他们不得不支持魏谨言这一方。

魏谨言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昨夜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几个人在走到魏谨言的住处庭院外就停住了脚步,院子外面种了一大片梅花,此刻正值花期,雪花与梅花同时飞舞的情景美如画卷,可惜这边太过冷清,除了院子外把守的守卫外就没人敢轻易进去。

见他在院门口停住脚步,怔忪了好一会儿,最终缓缓迈步朝自己房间的隔壁院子走了进去,湛清和平安同时叹息一声。

谁都知道,王爷的房间隔壁就是以前那位徐姑娘的住处。

自从那人离去后,王爷就命人不准踏入这里半步,院子里的一花一草,房间里的一桌一椅,一直都是他亲手打扫的。

轻轻关上门,看着屋子里三年如一日的摆设,就连书桌上翻开的那一本书都还保持原样。

缓缓渡步过去,魏谨言在窗下的那一张软榻上坐下。

这里以前是徐九微最喜欢待的,无论春日怠倦的时候,还是夏日想要乘凉时,她总在这个地方懒懒躺着,而如今,这些东西都还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个总是穿着素衣白裙的女子,那个总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神明媚的人……

已经走了。

就算心中早已明白这个事实,可每次走进这个房间时,他总会产生一丝奢望。

如果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她就好了。

可是……

她不在了。

他的阿九,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颓然靠在软榻上,魏谨言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上方的横梁,一动不动,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三年来,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够安稳地睡去。

屋外,树木的枝叶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平安伸手掬起一捧雪放在掌心,再次忍不住好一阵的长吁短叹。

若这凛冬能够早点过去就好了。

那样,或许就不会觉得这般寒冷了吧。

忽然想起方才王爷带的书和笔墨都还落在马车上,平安匆匆转身出去拿。

走到大门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经过。这一片住的都是些王侯将相,或是达官贵人,鲜少见到这样低调的马车,平安不禁多看了两眼。

身边有奴仆正要进去,见他伸长了脖子不停往前面看,笑着问道:“平安,做什么呢?”

“我在看那辆马车。”平安如实道。

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继而恍然大悟道:“哦,那是淮阴侯府的。”

“淮阴侯府?”

“是啊,就是前两日刚刚回到帝都那位侯爷,他如今无官一身轻,特意携带妻女回来帝都长住。”

对这些事情并无多大兴趣,平安兴致缺缺“哦”了声就打算回去,完全不顾身后那人还在饶有兴味地继续说道:“说起侯爷那位千金,可真是神奇了。听说她之前都昏睡十多年了,前些日子刚刚醒过来……诶等等你别走,我还没说完!”

“去去,我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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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侯府。

不管外面最近将侯府上下的事传得多么如火如荼,府中的人个个低调沉静,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有正身处于“风口浪尖”的自觉。

怀袖从外面回来时,正好看到绿衣在院子里自顾自玩雪,不由得扬眉:“绿衣,怎么没在郡主身边伺候着?”

因为连续昏睡十多年,好不容易醒来的锦荣郡主便成了侯府上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侯爷夫人那态度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弄得所有仆人和婢女也跟着态度小心谨慎,唯恐让郡主出了什么事。

绿衣回头看向她,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无奈:“郡主不让我伺候,我一说要跟着她就瞪了我好半天呢。”

怀袖闻言嘴角抽了抽。

绿衣这丫头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她一打开话闸子就停不下来,弄得不少人看到她就想跑,生怕被她念得耳朵起茧子。

“我去看看吧。”怀袖懒得理会玩雪玩得开心的绿衣,提着裙摆走进暖阁。

“诶?怀袖好姐姐,郡主不在房间呢,她跟老太爷在花园里下棋。”

“是吗。”

怀袖狐疑地看了绿衣一眼,就调转方向朝花园去。

今日侯爷和夫人忙着去走访旧友,那位不靠谱的老太爷要是让郡主出了什么好歹,她们可真是受不住啊。

顺着长长的回廊走到尽头,怀袖远远就看到花园中的石亭里有两道人影,除了背对着她的那名年轻女子明显是她们家郡主,坐在对面的一身灰色宽袍,看上去鹤发童颜的老人可不就是老太爷。

别看老太爷已是耄耋之年,精神头比她们这些年轻人还要好,整日在府上待不了多久就会跑出去到处溜达,天黑尽后才回来,活泼好动得让人无语。

还没走近,怀袖就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说锦丫头,你那个什么未婚夫不能要啊。”侯府老太爷说到这件事时,登时变得一脸义愤填膺:“你瞧瞧你都醒了,他也没来看过你,太不像话了!”

“是是是,太爷爷你说得是。”郡主陪着笑脸,无比赞同地附和道。

“回头叫你老子给你把那破婚事退了,管他什么王爷咱们不稀罕。”老太爷重重一哼。

“这……能退么?”郡主迟疑着问道。

“当然能。他既然不想娶你,就让他赶紧把婚退了。”老太爷撇撇嘴,显然对那人相当不满意。

怀袖已经在后面听得想翻白眼了。

老太爷诶,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婚约,岂可说退就退!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跟人约好要去醉仙楼喝酒呢。不行,我得赶紧去。”忽然想到这件事,老太爷把手里棋子一丢,扬了扬手招来贴身伺候的小厮就走。

“锦丫头我回头再跟你继续下棋。”

看着他一路风风火火冲出去,怀袖忍住再度抽搐的嘴角,几步走进石亭。

“郡主,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房间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打量着石桌前坐着的女子。

许是因为长期昏睡的缘故,她的面色看上去泛着淡淡的苍白。如黛的眉,秀挺的鼻,嫣红的唇,五官看上去清雅秀致,虽然算不上是绝色姿容之类的,也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而且,因为那双格外明澈干净的眼眸,整个人都多了一种明媚的味道。

想到自家郡主那位从未造访过的未婚夫,当今朝中赫赫有名的怀光王,怀袖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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