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2)

天启二十四年,冬,是大凌朝许多人都无法忘记的一年。

先是太子堕马不治身亡,接着是六皇子和他的生母蓝妃意外暴毙,接连遭逢打击的圣上就此沉迷声色不理世事,唯有五皇子莫蓝鸢尚存清明,一手把持朝政。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五殿下即将登基为新帝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凌安王魏谨言,以清君侧之名联合原镇南王苏放鹤回到帝都……

魏谨言之名那时坊间许多人都还未忘记,他就是那个因为王府发生大火彻底销声匿迹的凌安王,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谁料三年后他突然回来了,而且还联合镇南王发起逼宫事件。

那日发生了什么外人无法知道,只听说那天夜里金銮殿外鲜血如注,连廊外的白色凤颜花都染成了血色,整整三个月那股血腥味都无法彻底去除。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五皇子莫蓝鸢长期给天启帝下药,致使他浑浑噩噩不曾清醒,借此只手遮天谋朝篡位。

最后,莫蓝鸢被逼至漠北,勒令永世不得出,原先拥护他的大臣们一个个亦先后发生意外,大凌朝迎来了新的帝君。但,也正是因为新帝杀人不眨眼,他在位期间都被暗地里称之为暴君……

那时,没有人知道,这位在位仅仅三年就销声匿迹,把皇位让给明轩太子莫祁钰的皇帝,到底是去往何处,又是生是死。明轩太子继位后为他修建了皇陵,听闻当时守陵的人说里面并没有尸骨,只有先帝曾经穿过的衣物……

后来曾经有人借着莫祁钰醉酒询问先帝去除,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皇帝笑了,说:“皇兄啊……他大概只是厌烦了这个世间,所以才会离开。”

至于去了哪里,小皇帝笑而不答。

无人明白,魏谨言夺取皇位并非贪慕权贵,他有他的执念。结果当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后,方知人世间最苦最冷的地方……

——便是这御座之上。

高处不胜寒。

古人诚不欺他。

他曾心心念念一定要抢来那个位置,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的去路,可他后来却活得一日比一日无趣,当他终于快要支撑不住时,他遇到了一场刺杀。

金殿里,他一手支颐斜倚在御座上,静静看着底下的刺客与守卫们浴血奋勇,到后来他是如何抽出剑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的他没有记忆,唯有身上那染满鲜血的衣衫和手中尚在滴血的剑,证明着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不断有雪花飘进来,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空洞。

这个御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是用多少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他得不出答案,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个地方竟然这般冷清,冷到让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当初为何想要抢夺这个皇位?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是了,最初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在他濒死之际以身挡在他身前的人。

四周燃烧着熊熊大火,当他到了穷途末路,看着她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开始憎恨天道无情,他万事不求,处处忍让,为何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下场?既然天容不下他……

他便从此逆天而行!

无人能明白,那时他是抱着多大的苦痛,带着多大的怨恨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韬光养晦,杀人如麻,最后踏着满地尸骨坐上了皇位。他以为从此就能解开心中怨念,放下执念,好好享受这属于他的大好山河。

可是他错了。

他坐在这个皇位三年,每一日都越来越觉得无趣至极,甚至觉得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可留恋了。

“早知如此,当初活下来的人是你就好了。”

偌大的金殿中,他幽幽叹息着。

若是如今活在世上的,是那个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哑巴暗卫,他想,她一定会活得无比恣意潇洒,而不是他这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一片幽静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

梅需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清幽动人,雪色莹白倾城,在两种极致的美景中出现了一个人,一支玉簪挽起了如雪发丝,身上是简单清雅的银白色长袍,他就这样穿过片片坠落的梅花瓣,从雪地里走来,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的是,地上分明满是鲜血,他一路走过来时衣摆竟半点污迹都未沾上。

魏谨言抬眸看他,隔着白纱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眉宇间有一点业火红莲般的印记,一双眼睛如同月下潋滟的湖水,就这样噙着一抹淡笑注视着他。

“若是能用你的命,换她重活一世,你可愿意?”来人含笑问道。

魏谨言闻言笑了,声音嘶哑而低沉,他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你当真不会后悔?”银发男子挑眉。

“不悔……吾以大凌皇朝之王的名义起誓,吾愿以吾之命,换她再生……”

“你乃大凌皇室的王,若是轻易做出这逆天改命的事,以后定会万劫不复!”银发男子不急不缓地道。

“万劫不复……呵……”魏谨言缓缓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凌安王府当初的那场大火中,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女子,他怅然道:“我已经活得够久,既然这条命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那便祭天,换她一世安好。若最终当真能抵偿她一条命,已经是极好了……”

银发男子凝眸看着他许久,所有想说的话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你为何要帮我?”

在他死去前,他曾问那银发男子。

闻言,银发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我并非帮你,而是在帮你身边另外一个人。她的前世曾救我一命,却因此丧身,并且与你结下夙世因缘。然而,这并非好的缘分,而是轮回转世都无法消除的孽缘。你与她注定是彼此命格中的克星,结局非死即伤,历经三世方可消除。”

他未告诉魏谨言,若是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孽缘,他亦会被永生永世困于他们的轮回路上,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归处去。

果然,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垂眸微笑。

“这是第二次了呢。”这句话他说得太轻,魏谨言没有听到。

后来,魏谨言在第三世重活,记得连续两世自己惨死的命运。唯独不知道,那个他为之以命换命的女子……早在第一世就与他相识。

***********

当然,后来那些属于魏谨言的记忆徐九微是无法看到的,她唯一清楚的,便是魏谨言曾因为她以命祭天,换她重活这一世。

“九微。”

正当徐九微震惊得无以复加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很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立的一道人影。

一身银白色长衫,银发如雪,风华绝世,正是君无夜。

这个时候她忽然间发觉,君无夜还是那般有着一张毫无瑕疵的完美容颜,却再没了与魏谨言相似的地方。不论怎么看,两人都没有一丁点的相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你会觉得我看上去像他,是因为在你们正式相遇之前的那一世,我正在历经惩罚,与他曾共用一个身体容器。”似是看穿她的疑惑,君无夜淡淡地解释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徐九微与魏谨言结下不死不休的夙世因缘,而若是君无夜无法化解,他便要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得到超脱。

“将我带来这大凌朝的,是你。”徐九微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虽然记得并不完整,但徐九微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在她遇到车祸穿越之前,带她走的人是君无夜无疑。

君无夜微微一笑,并不隐瞒:“是我。”

看她神情恍惚的模样,君无夜叹了口气,上前朝她伸出手拉她起来:“我早就曾经告诉过你,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全是真相。”

在雪中站定,徐九微低头不语。

是啊,因为看到的片段里那人的衣摆是极其艳烈的红色,她便下意识地认定是莫蓝鸢,以至于错得这样离谱。

“你想去战场?”看她一语不发就要走,君无夜突然道。

她没有看他,微微抿唇:“是。”

望着眼前人那清澈无垢,仿佛能照见人心的瞳眸,君无夜心头刹时思绪万千,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好,我带你前去。”

徐九微错愕地望着他。

本以为君无夜这种人要么会劝阻她,要么会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呢。

不过,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能带她前去再好不过了。

************

浔阳城的南城门口。

这里是攻破浔阳的第一道关卡,两边都被陡峭的山峰的包围着,山上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因为被积雪覆盖,远远看去犹如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

平西将军与魏谨言到达城楼上时,底下已经聚集了无数夜氏王朝的兵马,黑夜中,数不清的火把把四周照亮得恍若白昼,城楼下,是扛着粗壮的木头在努力攻破城门的敌军,还有不少人已经在城墙周边搭上软梯,一个个迫不及待要往城墙上攀爬。

“务必守住城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平西将军一声令下,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得令,手中的弓箭和长矛亦没停过,不断攻向企图破城门和上城墙的人。

远处是不断响起的战马嘶鸣声,平西将军看着底下聚集的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必破,那时候就真的危矣。

南城门相当于浔阳城的大门,若是这里被攻破,城内必定会连连失守,兵败如山倒!

劈里啪啦的火光爆破声不断传来,夹杂着刀剑相撞的闷响,不时有人满身是血倒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声,这种场景堪比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平西将军最初还觉得魏谨言定会受不住,谁料一转头发现他满脸平静,不由得愣了愣。

底下是硝烟四起的战场,魏谨言一袭白衣静立在城墙上,生生给人一种他身处于杨柳依依,春水潺潺的江南烟雨中。

“苏将军,你看那人。”

似乎没发现他的注目,魏谨言用剑指指底下的人。上来之前,平西将军给了他一柄剑防身。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平西将军皱了皱眉。

城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吊桥,桥的另一头,一名身穿盔甲的年轻公子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他正和身边的人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不时朝城楼上看过来。

隔着太远看不太清楚那年轻公子的脸,但看对方那一身极其具有标志性的衣服和金冠,平西将军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那是夜氏王朝的九皇子夜凌风,据说他完全不受宠,这次是被他的皇兄整治,故意被踢来战场送死的。”

说这话时平西将军语气中流露着一丝疑惑,据说这位九皇子完全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现在看他那镇定自如的模样,倒是与传闻中受尽欺凌,只会傻笑的传闻不太相符。

疑惑归疑惑,平西将军倒没有多想,问魏谨言:“王爷是想要……”

“擒贼先擒王。”

魏谨言平静地接过他的话。

平西将军扬眉。

这个方法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可是底下铺天盖地都是夜氏王朝的人,真要从千万人中将那夜凌风擒获,完全是痴人说梦。

“不如,让我试试。”说这话时魏谨言将手里那柄剑丢回给平西将军,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软剑。“苏将军的剑还是留给你自己防身吧。”

平西将军一手接过剑,脸色微变:“王爷不可轻举妄动!”

开玩笑,要真的让魏谨言丧身于此,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虽然现在他猜测魏谨言是否真是天启帝所出,但万一猜错了,魏谨言又死了,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放心,我可没有让自己死在这座浔阳城的打算。”魏谨言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周。

平西将军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因为原本以为两军交战会是在明日午后,今日大凌朝的军队就算再保持高度警戒,也免不了会产生一丝懈怠,这会儿眼看外城门就要被攻破了,地方来势汹汹,而他们还未正式开战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如果此刻能擒拿敌军的主帅,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那……”犹豫片刻,平西将军见魏谨言完全没有要听从他话的意思,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带领一个队伍一同随王爷下去,保护王爷安全!”

“是!”

魏谨言倒是没有他那样小心谨慎,脚尖在城墙上一点,人便如白鹤展翅般落在了城门口的吊桥上。

原本被命令去保护他的士兵见状,纷纷迅速扔下扶梯下去。

“杀啊——”

底下都是夜氏王朝的士兵,见魏谨言一下来,所有人都调转方向攻向他。

火光映照中,魏谨言毫不犹豫,手中的剑几乎是绝不落空,每个靠近他的士兵都被杀死,看得城楼上的平西将军瞠目结舌。

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眼看魏谨言已经清理掉靠近他的人,就要步出吊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是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另外个则将面目隐藏在盔甲下,外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得了命令,其他士兵在看到两人出现后,立即转身继续攻城门,这里就形成了独自一隅的范围。

黑衣男子最先攻上来,面对凛冽的剑锋,魏谨言眼皮都未抬一下,脚步微微一动,往旁边让了让,而在他刚刚出现的地方,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湛清。

将那黑衣男子交给湛清,魏谨言看向那个看不到脸的另一人。

“真可惜,原本怀光王还交代我一定要留你的全尸呢,凌安王爷。”盔甲人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无比阴冷,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起鸡皮疙瘩。

“是么,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我的命了。”魏谨言忽地笑了,那笑容若黑夜中绽放的清冷梨花,让人见之难忘。

两人同时出手,手中的剑交叉到一起时,隐隐能看见火光溅起。

魏谨言原本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然而,当他看到周围突然间升腾起团团白雾时,面色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城墙之上,平西将军看不出底下的战况,他能做的便是全力指挥士兵抵挡夜氏王朝破了这城门。

“拿箭来!”

一声厉喝,立即有士兵送上带火的弓箭。

平西将军对准底下的敌军,羽箭毫不犹豫射出。

“啊……”

“砰!”

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平西将军恍若未闻,继续靠着弓箭射向敌军。

今夜他守的是这南城门,下一道关卡便是由淮阴侯亲自坐镇,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敌方渗入到侯爷那边去。

不过短短刹那,白雾就将四周都湮没,魏谨言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瞬,这时候他看不到任何人,能看见的唯有茫茫大雾,在雾气缭绕间,他隐约看到那名头戴盔甲的男子,正要一剑刺过去,剑尖即将刺中那人时,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手上和脚下生生顿住——

在白雾的尽头,出现的是一道他无比熟悉的人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如意裙,黑发如墨,一张脸未施粉黛,那双明澈如溪水的眸子里清晰倒影出他的影子,她冲他微笑着说着什么,唇瓣微微翕动。

眼看要刺出去的剑被他强行收了回来,强大的剑气瞬间反噬,所有伤害呈数倍统统回到他身上,胸口仿佛被巨石震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

“魏谨言!”

城墙上依稀有谁的声音响起,但是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能看到的唯有那个素衣白裙的女子。

“阿九……”他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他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亦越来越明媚。

这些都是幻觉。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向她挥剑相向。

刹那间,他想起曾经她被太子抓去,当他带着人破开密室的石门时,看到太子松开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她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气软软倒在地上。那时是他第一次发现,他无法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再次死去,哪怕是假设也不想看到。

看着马上就要走到面前的她,他没有动。

耳畔已经有凛冽的剑风扫荡而来,眼看就要击中他,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丧身于此。

“魏谨言!快醒醒!”

突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响彻耳际。

他蓦地清醒过来。

是啊,这都是幻觉。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不过是盔甲人使出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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