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死亡西风带(3/3)

巴桑想起来了,那呼叫的是队长,曾经最让他钦佩最让他敬畏的队长,他第一次听见队长发出这种绝望的叫声,仿佛世界要灭亡了。

他回头了,是的,当时回头看了一眼,因为队长凄厉的叫喊,他的发音已经完全变声,巴桑第一次没有听从队长的命令,他回头了。

他看见一团红雾,到处都是红色的雾,红色的雪,那是地狱才该有的景象。

巴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就像亚拉法师刚才那样,在雾中突然出现了,先是模糊的头部,然后是躯干,一个,又一个,它们似乎在追逐。

自己在亡命地奔跑,手里拿着枪,穿着防弹的衣物,腰间别着威力巨大的爆炸性武器,可他只想逃,逃,逃……

眼前的人是谁?

不对,这具白骨是谁的?

也不对,这人还活着,只剩下一堆白骨,可他还活着。

那一双眼睛还在眼窝里转动,只是脸皮被撕掉了,内脏肌肉被吃光了,但脑子一定还是活着的,似乎想表达什么,手指向一个方向,眼睛也看着那个地方……身下是血染的雪,白骨是白雪的白,这人是谁,好熟悉……

是队长吗?

那个自己最钦佩最敬畏的男人?

那个让自己以为是世间最强的男子?

那个数秒钟前还在呼叫自己别回头,别回头看,只朝一个方向跑的男子?

自己在雾中,难道又跑回来了?

蓝蜘蛛特种部队,这支足以傲视军事界,让世界各国都为之重视的特种作战部队,他们经历的不是战争,是屠杀!身边的白骨一具接着一具,全都是自己的队友吗?

刚才惨叫的就是他们吗?

血啊,染红了雪,也染红了雾,呼吸进入肺里的,全是队友的血。

雾中的风还在呼号,有什么东西从雾里出现,它们包围了自己,那数量,它们究竟是什么?

那身影如此模糊,却让人战栗……

众人发现,巴桑重回山脊后,突然抱着头,一双手竟然抓破了头皮,牙齿咬着发出咯吱的声音,从脚跟到发梢,一身上下,都在颤抖。

张立、岳阳见状,赶紧把巴桑拖下山脊。

上次在倒悬空寺里,那种会蠕动的藤蔓只是让巴桑狂躁,这次明显症状更加严重。

胡杨队长看着神色痛苦的巴桑,吕竞男正在一旁令他安静下来:“……没事的,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没事的,一切都还在控制中,你很好,你周围的人也都很好……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幻觉,快醒过来,士兵!……给我一支喷雾镇静剂……”她转过头来,对卓木强巴摇头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回撤了。”

张立失声道:“为什么?

我们还可以多试几次啊?”

岳阳也忙道:“是啊,说不定多碰几次,就碰到边壁了呢?”

唐敏更是急得快哭了,道:“要是这次撤回去,我们就要再等一年才能到这雪山顶来了啊。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胡队长?

你极地经验丰富,应该有办法的?

你想想办法啊?”

方新教授和亚拉法师没有说话,或许只有他们两人事先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卓木强巴也没有说话,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只是这样回撤,实在太不甘心了,这算什么?

算失败吗?

两年了,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吗?

胡杨队长向其余成员道:“没有机会,冒险的几率都没有还怎么找?

而且,你们自己看看自己的氧气减压阀,剩下的氧气已经不多了,在这微氧环境中,我们的体力将下降至不足平时的百分之三十,再不回撤就走不了了。

失败的不只是我们一支队伍,我们迄今还无一人伤亡,已经可以说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然,这话要等我们再冲过死亡西风带才能说。

我作为你们的特别顾问,就有义务协助你们的教官和指挥官让你们安全返回,这种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冒险行动我是不会支持你们继续下去的,除非下一刻,这漫天的浓雾立即消失,你们认为可能吗?”

唐敏轻轻地靠近卓木强巴,低声地询问:“强巴拉……”

张立、岳阳、亚拉法师、方新教授……大家的目光都齐齐地投了过来,卓木强巴心中一热,如果自己坚持的话,他们全都会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哪怕是去送死他们也不会犹豫。

胡杨队长也看着他,吕竞男的视线也转移过来,巴桑也渐渐安静,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中满是询问和期待。

因为一个缥缈的梦,而结识了一群以性命相托的人,这是卓木强巴在第一眼看见那张紫麒麟照片时所没想到的。

是舍弃梦想还是舍弃朋友的性命,他必须在两者间做一个抉择,几乎没有考虑,他便选择了前者。

虽然说这次失败了,但并不代表他们已彻底失败,线索还会有,机会还会有的,况且……人生论知己,一个人能有几位朋友以生死论交,只一句话,就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在你手中,并无怨无悔,无求回报。

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敏敏、张立、岳阳,他们不能死,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谱写,他们今后的人生会步向辉煌;巴桑不能死,他已经经历过,承受和负担了太多,他已赎清自己的罪过,本该迎接新生;胡杨队长、亚拉法师、吕竞男教官、方新教授,他们更不能死,他们本是国家的栋梁,是各自领域的权威,更是给予自己极大帮助的人,他们的存在,可以说比自己的存在还要重要。

想到这里,卓木强巴不禁微微一笑,道:“我们应该听专家的,那么,就撤吧……”

“强巴少爷……”张立和岳阳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唐敏鼻尖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卓木强巴放弃了寻找梦想的灵魂,就好像割舍了她自己的肉。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们曾离神庙那样的接近,就这么放弃了,没有任何理由的。

方新教授拍了拍卓木强巴的肩头,每一拍,都敲击在卓木强巴的心底。

直到教授点头,卓木强巴才强忍着一股悲恸,回应地点了点头,坚毅、决绝。

胡杨队长看不明白了,这个大个子在队伍里,既非领导者,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平时表现也不突出啊,这大家怎么都盯着他看?

他哪里知道,卓木强巴不仅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和资助者,在这支队伍中,他几乎是一种精神领袖的身份,每个人都以他为核心而凝聚在一起。

方新教授是合作伙伴和领路人,唐敏渴望永久相伴不分离,张立早在可可西里冰溶洞便暗中许下了誓言,岳阳则将那个脱掉衣服包裹自己,以肉身对抗杀人蜂的背影铭记在心,巴桑是强巴拉家老仆的弟弟,他的加入带着半还恩情,而亚拉法师和吕竞男,似乎也是因为强巴少爷才出现在这支队伍之中,一旦卓木强巴倒下,这支队伍瞬间便会土崩瓦解。

诚然,他的武技不及亚拉法师和吕竞男高强,他的知识不及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渊博,他不如张立和岳阳机敏,没有巴桑的冷漠,也没有唐敏的狡黠灵动,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安稳。

他记不住的,只会木讷而反复地记忆,他做不到的,便会持续地重复那个动作,当你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那种自信,能让看见的人也充满信心;身体即是语言,虽然他算不上最健谈的,但他那大力的拥抱、有力的握手、在肩头的攀拍和当胸的攘拳,都让人感觉到一种真实的亲切。

他用身体做出的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会放弃梦想,明天,会更有希望。

在特殊环境下,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挫折,只要仰头,还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如铁塔般站立,队伍中的很多成员便会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完成的,因为,这是他们眼中的强巴少爷,那高大的身躯会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

这是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这是一个为梦想而执著的人,这是一个以自身行为可以感召他人响应和追随的人,他叫——卓木强巴。

一些红色的忙碌的身影在望远镜头中清晰地显露出来,西风的乱流过后,在巴桑下滑之前,莫金等人就重新攀上冰岩,关注着卓木强巴等人的动向。

卓木强巴一行人的表现,看得莫金直摇头。

马索道:“看来地图也没有清晰地指出入口在山头的哪个位置,像他们这样寻找,那是瞎猫抓苍蝇,毫无可能了。”

莫金失望道:“他们开始回撤了,看来是放弃了。

怎么回事?

卓木强巴,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伊万观察了一会儿,道:“他们确实放弃了,正准备冒死重返风暴区。

没有什么跟踪价值了,老板,我们也撤吧。”

莫金将望远镜重重地塞回马索手中,摇头道:“撤!”

马索低声道:“老板,虽然说我对索瑞斯那个老顽固一直没什么好感,但是我觉得,在对这组人的评价上,索瑞斯说得是不错的。

以他们的实力,能攀上雪山顶峰就已经是极限了,靠他们找神庙,那几乎是没有希望的。

老板,我们去把图抢回来,加上另外的线索,我们自己干吧?”

莫金往马索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懂个屁!”

他又回望了一眼卓木强巴等人所在的浓雾范围,解开衣襟,从吸氧管的后方扯出一把小小的铜剑。

这把贴心悬挂的铜剑在光雾下发出夺目的异彩,剑身为四棱柱体,象征魑魅魍魉的四只小鬼分别攀附在剑身四壁,每只鬼下方都有一行难解的文字符号,剑柄顶端卧着一只雌雄同体的瑞兽麒麟,剑身柄挡连在一起,倒有几分像十字架。

握着略带体温的小铜剑,想起祖父的告诫,莫金心道:“卓木强巴,或许,我们有着相同的宿命也说不定呢。”

回撤途中,由于巴桑的突然失控,导致他需要被人架着走。

在回撤路上,众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比起在倒悬空寺负重伤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是身体与西风对抗将体力消耗殆尽,还有来自精神上的,低迷的士气在队员之间相互传染着。

同时,如何再次通过西风带,成为队员们将要面临的最大难题。

他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闯过西风带的,如今,釜已破,舟已沉,他们却要掉头回去,谁也不知道,这次,需要出现什么样的奇迹才能顺利返回。

在西风的乱流之中,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积雪之上,不时有人滑倒。

滑倒的人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又爬起来,或相互搀扶着起来,继续向前,只是这次,他们的方向是逐渐远离他们的期望。

巴桑的头套被扯破了,西风冻得他嘴角开裂,就像旱季的龟裂田地,一张脸冻成绛紫色,好似地狱中的青面獠牙。

唐敏、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的呼吸明显浑重起来;张立和岳阳更早地消耗掉了氧气,如今两人轮换着使用一瓶备用氧;亚拉法师走在最前,但他的步伐明显没有冲向积雪堆时轻快了;卓木强巴紧跟在后,那身躯不仅是身后人的避风港,也是一座移动的航标,如今,这座航标也在犹豫,似乎偏离了航道。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迷茫,他们开始质疑这次行动的结局,到底是失败在了什么地方?

去时的路和来时的路同样漫长,茫茫雪雾中绕积雪堆而行,返回来时的山脊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们不敢过于靠近积雪堆,以防再次塌方,又不能离得太远,以免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只能在积雪堆边缘附近一个狭长的地带前进。

找到正确的脊线,他们又沿着山脊,准备脱离积雪层,那时,在他们面前的,将是那撕裂一切的西风。

卓木强巴架着巴桑,他的耗氧量极大,备用氧已经出现红标了。

如今就只有敏敏那里还剩一瓶医疗急救氧,她将那瓶氧气拿出来,卓木强巴却严词拒绝她道:“记住,敏敏,这是留给大家救命用的!”

就在此时,突然头顶轰鸣大作,方新教授问道:“雪崩了吗?”

胡杨队长顾不得许多,大声道:“离开山脊,恐怕是积雪堆坍塌了!”

敏敏赶紧将备用氧塞进背包。

雪崩

迷雾中,不知道头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大家齐齐地朝山脊外侧滚去。

幸好掉落的面积不是很大,只听“啪啪”几声,重物砸在积雪层上。

大家心神稍安,亚拉法师道:“好像不是坍塌?”

胡杨队长回身探望,只见刚才众人行走的地方,几个直径约一米的大雪球被摔得四分五裂。

正迟疑间,头顶又想起了轰鸣声,胡杨队长赶紧滚离那危险地段,抬头望,那应该是从积雪堆边缘滚下来的,虽说头顶雪层只有五六米高,但这距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接一个的雪球在队员们身边炸开,大家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吕竞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杨队长略加思索,反应过来道:“是雪妖,是报复性行为!恐怕不止一只,它们知道我们要撤离了,又路经积雪堆下缘,所以用雪球报复!”

岳阳道:“可恶,这么远距离,它们怎么从雾里看见我们的?

我可什么也看不见啊!”

方新教授道:“赶紧离开,这么大的雪球,砸在身上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家保持着和积雪堆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这个距离正好是雪球可以滚落的地方。

一时天降流星,那溅起的雪花打在身上,也如崩石击打一般,只能尽量小心地躲避头顶奇袭。

偏偏那些雪妖似乎完全可以把握他们的方位,滚落的雪球极其准确。

雪球滚了一阵,不知道是雪妖的子弹打完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终于停了下来。

可队员们还没歇一口气,突然积雪堆外面,那些冻胀丘又发出了“哗啦吱嘎”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方新教授刚刚说了一句:“这下好了,它们好像看不见我们了。”

就听胡杨队长道:“不好!这是冰火山,冰火山要喷发了!这么大规模的喷发,会引起雪瀑雪崩的连锁反应!啊,大家……”话音未落,只听惊天一声巨响,旁边的一个冰丘突然炸裂开来,犹如喷泉高涌,大量的冰渣冰屑夹杂冻土石块冲天而起,被抛入一二十米的高空,部分被西风吹向一边,大块的直接落了下来,一时间,冰石如雨落,在积雪层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大家在惊呼声中,仓皇逃命。

一个又一个冻胀丘炸裂开来,大量石屑冰砖被送上天空。

可怕的冰火山,与火山喷发的全过程如出一辙,只是被高高喷上天空的炙热熔岩变成了极寒的坚冰。

大面积的冰火山喷发,又加之与积雪堆相隔极近,结果就是,一声脆裂之后,整个雪峰大地开始颤动,紧接着,迷雾中一头巨兽的身影遮天蔽地地盖了下来。

众人脚下猛地一抖,接着有种火车临近的感觉,同时脚下的大块积雪像出现了裂纹的玻璃,快速地分解开来,如同流凌,开始一块块顺着山坡往下滑去。

胡杨队长大叫道:“快!向前冲!冰火山引起积雪堆坍塌的同时造成了雪崩!翻过山脊,离开那地方!”

队伍在迷雾和这前仆后继的自然灾害面前已经乱了方向,三三两两被分离开来,只在雾中看见同伴模糊的影子,相互大声呼应确认对方的位置和身份。

脚下的积雪崩塌之势已经形成,必须在这些裂成一块块的积雪形成快速下滑之前就离开这个地方。

而左侧,还有块一堵墙一样的坍塌积雪朝队员们的方向压过来。

在混乱中,那备用氧滚落出来。

想到强巴的告诫,唐敏本能地一抓,原本她在雪崩滑落的边缘,但雪崩边缘同样有积雪崩裂,唐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惊呼了一声,就顺着雪崩滑了下去。

原本身心疲惫走在前面的卓木强巴,在雪球滚落时就开始关注唐敏的动向,可是唐敏较为靠后,在迷雾中分不清谁是谁。

听闻唐敏的呼叫,卓木强巴顿时一惊,原本已经翻上山脊,他放下巴桑又蹿了回去。

吕竞男距离唐敏更近,一听到声音,两步跨下,正好看见唐敏的身体顺雪而滑,她就地一扑,同时向身后靠过来的卓木强巴道:“别过来!”

凭借居高临下的一跃之势,抓住了唐敏的双手。

卓木强巴已经赶到吕竞男身后,敏敏跌入雪崩区,卓木强巴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什么雪崩冰崩,他想也不想,跟着就是一跃,抓住了吕竞男的双脚。

这时,张立已经赶到,但是距离卓木强巴等人还有三米左右,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一跃而下也抓不住卓木强巴了。

他还未跳,被随后赶来的亚拉法师拉了回去只见三个身影如坐滑板开火车,顺着雪崩越去越远。

岳阳等人也赶来了,此时卓木强巴等三人已经消失在迷雾之中不见踪影。

站在山脊一端,只见那雪瀑有如洪流一般滔滔不绝地向前涌去,从中生还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大家心中都不敢想象。

胡杨队长在山脊上冲着雪流喊道:“如果还活着,请给我们信号,我们一定,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张立好恨,为什么,最后一次行动会如此的失败!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顶,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着。

一想起这两年的艰辛历程,想起强巴少爷的音容笑貌,顿时失声哭了起来。

岳阳安顿好巴桑,冷冷地来到他身边,淡淡道:“强巴少爷不会有事的!”

再说卓木强巴、吕竞男和唐敏,三人一起淹没在崩塌的积雪里,就好比浮萍在那洪流之中,时而横向打旋儿,时而侧转翻滚,只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辨东西南北。

但三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松手,他们都清楚,一旦松开,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雪崩后存活的几率极小,一则是磕碰和随雪高崖坠落造成的伤亡,二是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虽然雪花看起来轻飘飘的不受力,但长期积雪突然崩塌时造成的粒雪就像流沙一样致密,只要深度足够,陷在里面就像陷入了沼泽地,越挣扎越深陷,要想爬出去几乎不可能,最后那致密的颗粒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在关键时特训的成果才显现出来,借助雪流的奔涌之势,三个人尽量一致地保持背姿,以背包去缓解那些磕碰带来的损伤,双臂拉紧对方的同时,用力向头部靠拢,保护头不受到致命伤。

并且卓木强巴和唐敏一前一后,加上中间的吕竞男,都尽量运用脚力在雪崩中控制方向,使三人与雪崩路线保持平行,这样伤害将降至最低。

唐敏的双脚一旦感觉触碰到较大的凸起物,就会大力蹬踢,让三人的航线避开那些危险体。

换作其他人,则完全只能顺流直下,根本无法自控。

犹如再次进行密修的认证考试,卓木强巴完全丧失了时间感和空间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总之重复着这样的过程,忽上,忽下,忽然左旋右转,又忽然横滚竖滚,有时眼前一黑,几乎无法呼吸,有时眼前又突然一亮,刺得眼睛几乎失明;唐敏则感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甩干机,飞速的离心力几乎将她的血都泵出她的体外;而吕竞男还有另外一种感觉,她感到她们的航线逐渐偏南,她想,或许她们正在通过西风带,可怕的西风将整个雪崩洪流吹得转了向,但是感觉很不明确,反复的翻腾产生的失重感,就像一个从高空做自由落体运动的人,想要判断自己是在向哪个方向飘去,其结果只有一个:正在撞向地球。

天昏地暗,卓木强巴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似乎停下来了,但又好像没有,一直在旋转,无法分清是自己在转还是天地在转。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自己一直朝黑暗的最深处坠落,却又一直坠不到底。

黑暗中,有一股自己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令自己胸闷气沉,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身体就好像点爆了的炸药桶,气体无处发泄,就令身体急剧膨胀起来。

“啊!”

卓木强巴猛地睁开眼睛,兀自觉得天地还在旋转,双手一紧,却明显感到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他心头一惊,翻身爬了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抬眼望,四周被积雪覆盖,雾气笼罩,只是白茫茫一片,苍茫中风声呼啸,一种荒凉袭上心头。

寒风中不见人影,这片冰天雪地,仿佛只剩下他卓木强巴孤零零一个人,他突然感到一丝无助,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力岂能抗衡!自己和敏敏,还有吕竞男,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他拼命撅雪,刨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但没有任何发现,他不禁大声询问:“敏敏!教官?

你们在哪里?

回答我——”

声音很快被西风吹得七零八落,卓木强巴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全力呼唤了数次,远处的雪山似乎传来淡淡的回音:“回答我……回答我……”

卓木强巴急了,乱了方寸,那种惶恐与无助再次袭上心头,雪原茫茫,野风呼吼,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无力可做,敌人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强大到让人无法反抗。

“这就是命运吗?”

卓木强巴自责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甘心,不想放弃,一刻不停地撅雪,每挖一个坑就朝一个方向放声呼喊,但是只得到寒风冰冷的回答。

放眼望去,那一片白色直与天际相接,何年才能翻遍积雪,找到心中的人!

“叫什么呢,山都被你吼塌了!”

吕竞男的声音从雾里传来,似乎也充血沙哑着,但听在卓木强巴耳里,不啻于天外之音。

他急速向吕竞男奔去,大声道:“教官……你,你没事吧?

敏敏呢?

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奔跑中才发现,一双腿已经跪得半麻,才几步就又摔了一个跟斗,被狂风吹得连滚几转,重重地磕在冻土岩石上,但他不由得笑了。

吕竞男看到卓木强巴狼狈的姿势,也不由笑了,奔去扶起卓木强巴,道:“她没事。

你们两人都昏过去了,刚才在附近找到一处岩穴,本打算先把敏敏拖过去,然后再来拖你。

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在吕竞男的搀扶下,两人蹒跚着向吕竞男所说的岩穴走去。

卓木强巴只觉这里的风比别的地方都冷,问道:“这是哪里?”

吕竞男拿出一个电子仪器道:“不知道,我们是顺着山谷滑下来的,或许在冰川的边缘地带,冰川裂谷要么在我们的东北方,要么在我们西北方。

我们应该是在海拔六千三至六千五之间,这里的空气已经可以满足正常呼吸。

要感谢西风,它将我们头顶的积雪都吹走了,我们才捡回一条命来。

否则刚停下时,虽然我还没有失去意识,但身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被活活埋在雪下。”

卓木强巴道:“激光导向仪?”

吕竞男点头道:“我在洞口放了激光发射装置,如果法师他们能顺利返回,希望他们能找到我们吧。

这里虽然雾气淡了,但还是在雪雾笼罩范围内,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远,风也很大。”

卓木强巴知道,这是胡杨队长说过的迷雾,仅凭他们三人是无法走出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洞穴躲避。

他一心想着早点见到敏敏,唯恐晚了一秒,又发生什么变故,浑然不觉身边搀扶着他的女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小心。

直到进入洞穴中,亲眼看见敏敏安静地躺在破帐篷堆成的床垫上,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又回头问道:“她没事吧?”

吕竞男点了点头,道:“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就会能醒过来。”

卓木强巴坐在唐敏旁边,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不是岩穴,只是一道岩壁裂缝,可容四五个人躺身,头顶裂缝可见白雾。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刚才我到处喊你们,难道教官没听见?”

吕竞男道:“呃……当时在这缝隙里,外面风又大……”其实,卓木强巴第一次呼喊时她就已经听见了,出了洞穴,远远看着那个风雪中拼命刨雪的高大身影,天地间雕塑一般矗立着。

她没有马上做出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一声声呼唤,令她为之动容,幻想着如果雪下埋着的是自己,有这样一个男人,能为自己而忘记了自身,悲情地做着最后的努力,她感动得想哭。

只可惜……

气氛一时沉闷,卓木强巴不明白原因,他哈了几口气,用力将双手搓暖,然后将手伸进敏敏的胸口,心脏有力地跳着,呼吸平稳而祥和,他也就放下心来。

拿出手来,只感到又冷又冻,不由抱紧了身体,问道:“这里好像比山顶还冷。”

吕竞男微微一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你穿的什么。”

卓木强巴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外套衣服早已如草裙一般被划成一道一道的,背包也被划了条鳄鱼口子,里面的东西掉得七七八八。

再看吕竞男,她的衣服也到处都是划痕,如此透风的衣裳,不冷才怪。

敏敏身上的衣裳似乎较为完好,但是……这不是吕竞男的衣裳吗,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卓木强巴感激地看了吕竞男一眼。

吕竞男挪了个地儿,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就变成紧贴着卓木强巴坐了,她尽量平静地告诉卓木强巴道:“大家坐近一点,就没那么冷了。”

吹气如兰的气息顿时让卓木强巴乱了方寸,那几缕秀发贴在他脸上痒酥酥的。

他本能地朝敏敏靠了靠,点头道:“嗯,对,我该叫醒敏敏了,不能让她再躺下去。”

吕竞男垂下目光。

唐敏悠悠醒转,这次没有恣情地痛哭流泪,也没有撒娇不依,好像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在她潜意识里,只要有强巴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会没事的。

她的头枕在卓木强巴腿上,平静地、淡淡地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两人,化作了两只鸟儿,在天上自由地飞翔,后来又变作两尾鱼儿,在水里……”说到这里,声音一小,翻身在卓木强巴耳边细语说了一句话,嘻嘻一笑。

卓木强巴面色一赧,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别闹,教官还在旁边呢。”

唐敏这才注意到卓木强巴旁边坐着的吕竞男,她先将自己往卓木强巴胸膛贴得更紧,才道:“啊,教官,你还好吧,我们三人,总算没事了。”

那狭小的缝隙内,唐敏的话字字入耳,吕竞男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笑容,也没有恨意,看不出羡慕,也没有嫉妒,好像刻意压抑成一张机械的脸庞。

她冰冷地答道:“还说不上没事,外面风雪很大,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没有食物,没有器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走出去。”

卓木强巴抱着唐敏,就像怀里揽了头倦猫,道:“现在只希望胡杨队长他们能平安脱困,顺着激光发射器找到我们。”

说着,看了看裂缝外肆虐的风越发强劲,再次感受到人力不可与天抗衡。

唐敏醒转后,裂缝内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有好几次三人都欲开口说话,但话到嘴边,似乎又都咽了回去。

卓木强巴夹坐在二女当中,看着她们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几个笑话来调和气氛,却搜不出多少材料,只能左顾右盼,不时傻笑一番。

如今,三人所剩下的,唯有吕竞男背包中几样派不上用处的电子工具、半瓶未吸完的氧气,还有一捆细绳,除此之外再无物。

渐渐地,寒冷开始肆虐,在这方狭小的空间无法活动开来,寒冷就像潮涌一次次扑面而来,拍打着衣衫透风的三个人。

终于,卓木强巴看出,不能再这样冷清地坐下去,那样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寒冷。

他开始讲述曾经的人生历程、创业、婚姻、家庭,随后说了些关于狗的故事。

他很清楚,呼吸道内水分子正在大量流失,这样他的肺部或许会水肿,但他必须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