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面壁者4(1/2)

上部面壁者4

“谁会是这里的主人呢?”

“我呀。”

“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安度余生。”

罗辑等着伽尔宁出言不逊,但后者严肃地点点头,“委员会审核后,我们就立刻去办。”

“您和您的委员会不对我的动机提出质疑吗?”

伽尔宁耸耸肩,“委员会对面壁者可能的质疑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使用的资源数量超过了设定的范围,或对人类生命造成伤害。

除此之外,任何质疑都是违反面壁计划基本精神的。

其实,泰勒、雷迪亚兹和希恩斯很让我失望,看他们这两天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那些宏伟的战略计划,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但你和他们不同,你的行为让人迷惑,这才像面壁者。”

“您真相信世界上有我说的那种地方?”

伽尔宁又像刚才那样眨着一只眼笑笑,同时做了一个“OK”的手势,“地球很大,应该有这种地方的,而且,说真的,我就见过。”

“那真是太好了,请您相信,保证我在那里舒适的贵族生活,是面壁计划的一部分。”

伽尔宁严肃地点点头。

“哦,还有,如果找到了合适地方,永远不要告诉我它在哪里。”

不不,别说在哪儿!一知道在哪儿,世界就变得像一张地图那么小了;不知道在哪儿,感觉世界才广阔呢。

伽尔宁又点点头,这次显得很高兴,“罗辑博士,您除了像我心目中的面壁者外,还有一个最令人满意的地方:这项行动是四个面壁者中投入最小的,至少目前是如此。”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投入永远不会多。”

“那您将是我所有继任者的恩人,钱的事真是让人头疼……往后具体的执行部门可能要向您咨询一些细节问题,我想主要是关于房子的。”

“对了,关于房子,我真的忘了一个细节,非常重要的。”

“您说吧。”

罗辑也学着伽尔宁眨着一只眼笑笑,“要有壁炉。”

父亲的葬礼后,章北海又同吴岳来到了新航母的建造船坞,“唐”号工程这时已完全停工,船壳上的焊花消失了,在正午的阳光下,巨大的舰体已没有一点儿生气,给他们的感觉除了沧桑,还是沧桑。

“它也死了。”

章北海说。

“你父亲是海军高层中最睿智的将领,要是他还在,我也许不会陷得这么深。”

吴岳说。

章北海说:“你的失败主义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至少是你自己的理性,我不认为有谁能真正让你振作起来。

吴岳,我这次不是来向你道歉的,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不恨我。”

“我要感谢你,北海,你让我解脱了。”

“你可以回海军去,那里的工作应该很适合你。”

吴岳缓缓地摇摇头,“我已经提交了退役申请。

回去干什么?

现有的驱逐舰和护卫舰建造工程都下马了,舰艇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去舰队司令部坐办公室吗?

算了吧。

再说,我真的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只愿意投身于有胜利希望的战争的军人,不是合格的军人。”

“不论是失败或胜利,我们都看不到。”

“但你有胜利的信念,北海,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到嫉妒,这个时候有这种信念,对军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你到底是章将军的儿子。”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感觉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吴岳指指远处的“唐”号,“像它一样,还没起航就结束了。”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从船坞方向传来,“唐”号缓缓地移动起来,为了腾空船坞,它只能提前下水,再由拖轮拖往另一处船坞拆毁。

当“唐”号那尖利的舰首冲开海水时,章北海和吴岳感觉它那庞大的舰体又有了一丝生气。

它很快进入海中,激起的大浪使港口中的其他船只都上下摇晃起来,仿佛在向它致意。

“唐”号在海水中漂浮着,缓缓前行,静静地享受着海的拥抱,在短暂而残缺的生涯中,这艘巨舰至少与海接触了一次。

虚拟的三体世界处于深深的暗夜中,除了稀疏的星光外,一切都沉浸在墨汁般的黑暗里,甚至连地平线都看不到,荒原和天空在漆黑中融为一体。

“管理员,调出一个恒纪元来,没看到要开会了吗?”

有声音喊道。

管理员的声音仿佛来自整个天空:“这我做不到。

纪元是按核心模型随机运行的,没有外部设定界面。”

黑暗中的另一个声音说:“你加快时间进度,找到一段稳定的白昼就行了,用不了太长时间的。”

世界快速闪烁起来,太阳不时在空中穿梭而过,很快,时间进度恢复正常,一轮稳定的太阳照耀着世界。

“好了,我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管理员说。

阳光照着荒漠上的一群人,他们中有些熟悉的面孔:周文王、牛顿、冯·诺伊曼、亚里士多德、墨子、孔子、爱因斯坦等等,他们站得很稀疏,都面朝秦始皇,后者站在一块岩石上,把一支长剑扛在肩上。

“我不是一个人,”秦始皇说,“这是核心领导层的七人在说话。”

“你不应该在这里谈论新的领导层,那是还没有最后确定的事情。”

有人说,其他人也骚动起来。

“好了,”秦始皇吃力地举了一下长剑说,“领导权的争议先放一放,我们该做些更紧急的事了!大家都知道,面壁计划已经启动,人类企图用个人的全封闭战略思维对抗智子的监视,而思维透明的主绝无可能破解这个迷宫。

人类凭借这一计划重新取得了主动,四个面壁者都对主构成了威胁。

按照上次网外会议的决议,我们应该立刻启动破壁计划。”

听到最后那个词,众人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秦始皇接着说:“对于每一个面壁者,我们将指定一个破壁人。

与面壁者一样,破壁人将有权调用组织内的一切资源,但你们最大的资源是智子,它们将面壁人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你们面前,唯一成为秘密的就是他们的思想。

破壁人的任务,就是在智子的协助下,通过分析每一个面壁者公开和秘密的行为,尽快破解他们真实的战略意图。

下面,领导层将指定破壁人。”

秦始皇把长剑伸出,以册封骑士的方式搭在冯·诺伊曼的肩上,“你,破壁人一号,弗雷德里克·泰勒的破壁人。”

冯·诺伊曼单腿跪下,把左手放到右肩上行礼,“是,接受使命。”

秦始皇把长剑搭在墨子的肩上,“你,破壁人二号,曼努尔·雷迪亚兹的破壁人。”

墨子没有跪下,站得更直了,高傲地点点头,“我将是第一个破壁的。”

长剑又搭在亚里士多德的肩上,“你,破壁人三号,比尔·希恩斯的破壁人。”

亚里士多德也没跪下,抖抖长袍,若有所思地说:“是,他的破壁人也只能是我了。”

秦始皇把长剑扛回肩上,环视众人说:“好了,破壁人已经产生,与面壁者一样,你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主与你们同在!你们将借助冬眠,与面壁者一起开始漫长的末日之旅。”

“我认为冬眠是不需要的,”亚里士多德说,“在我们正常过完一生之前,就可完成破壁使命。”

墨子赞同地点点头,“破壁之时,我将亲自面见自己的面壁者,我将好好欣赏他的精神如何在痛苦和绝望中崩溃,为了这个,值得搭上我的余生。”

其他两位破壁人也都表示在最后的破壁时刻将亲自去见自己的面壁者,冯·诺伊曼说:“我们将揭露人类在智子面前所能保守的最后一线秘密,这是我们能为主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罗辑的破壁人呢?”

有人问。

这话似乎触动了秦始皇心中的什么东西,他把长剑拄在地上沉思着。

这时,空中的太阳突然加快了下落的速度,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长,最后一直伸向天边。

在太阳落下一半后,突然改变运行方向,沿着地平线几次起落,像不时浮出黑色海面的金光四射的鲸背,使得由空旷荒漠和这一小群人构成的简单世界在光明与黑暗中时隐时现。

“罗辑的破壁人就是他自己,他需要自己找出他对主的威胁所在。”

秦始皇说。

“我们知道他对主的威胁是什么吗?”

有人问。

“不知道,但主知道,伊文斯也知道,伊文斯教会了主隐瞒这个秘密,而他自己死了,所以我们不可能知道。”

“所有的面壁者中,罗辑是不是最大的威胁?”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这我们也不知道,只有一点是清楚的,”秦始皇仰望着在蓝黑间变幻的天幕说,“在四个面壁者中,只有他,直接与主对决。”

太空军政治部工作会议。

宣布开会后,常伟思长时间地沉默着,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的目光穿过会议桌旁两排政治部军官,看着无限远方,手中的铅笔轻轻地顿着桌面,那嗒嗒的轻响仿佛是他思维的脚步。

终于,他把自己从深思中拉了回来。

“同志们,昨天军委的命令已经公布,由我兼任军中政治部主任。

一个星期前我就接到了任命,但直到现在我们坐在一起,才有了一种复杂的感觉。

我突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太空军中最艰难的一批人,而我,现在是你们中的一员了。

以前,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向大家表示歉意。”

说到这里,常伟思推开了面前的文件,“会议的这一部分不作记录,同志们,我们推心置腹地交流一下,现在,我们都做一次三体人,让大家看到自己的思想,这对我们以后的工作很重要。”

常伟思的目光在每一位军官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两秒钟,他们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常伟思站起来,绕过会议桌,在一排正襟危坐的军官后面踱着步。

“我们的职责,就是使部队对未来的战争建立必胜的信念,那么,我们自己有这种信念吗?

有的请举手,记住,我们是在谈心。”

没有人举手,几乎所有与会者的眼睛都看着桌面。

但常伟思注意到,有一个人的目光坚定地平视着前方,他是章北海。

常伟思接着说:“那么,认为有胜利的可能性呢?

注意,我说的可能性不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偶然,而是真正有意义的可能性。”

章北海举起一只手,也只有他一人举手。

“首先谢谢同志们的坦诚。”

常伟思说,接着转向章北海,“很好,章北海同志,谈谈你是如何建立这种信心的。”

章北海站起来,常伟思示意他坐下,“这不是正式会议,我们只是谈谈心。”

章北海仍然立正站着,“首长,您的问题我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毕竟,信念的建立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我在这里首先想指出的是目前部队中的错误思潮。

大家知道,在三体危机之前,我们一直主张用科学和理性的眼光审视未来战争,这种思维方式以其强大的惯性延续到现在,特别是目前的太空军,有大批学者和科学家加入,更加剧了这种思潮。

如果用这种思维方式去思考四个世纪后的星际战争,我们永远无法建立起胜利的信念。”

“章北海同志的话很奇怪,”一名上校说,“坚定的信念难道不是建立在科学和理性之上的吗?

不以客观事实为基础建立的信念是不可能牢固的。”

“那我们首先要重新审视科学和理性,要明白,这只是我们的科学和理性,三体文明的发展高度告诉我们,我们的科学只是海边拾贝的孩子,真理的大海可能还没有见到。

所以,我们在自己的科学和理性指导下看到的事实未必是真正的客观事实,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学会有选择地忽略它,我们应该看到事物在发展变化中,不能用技术决定论和机械唯物论把未来一步看死。”

“很好。”

常伟思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胜利的信念是必须建立的,这种信念,是军队责任和尊严的基础!我军曾经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面对强敌,以对祖国和人民的责任感建立了对胜利坚定的信念;我相信,在今天,对全人类和地球文明的责任感也能支撑起这样的信念。”

“但具体到部队的思想工作,我们又如何去做呢?”

一名军官说,“太空军的成分很复杂,这也决定了部队思想的复杂,以后我们的工作会很难的。”

“我认为,目前至少应该从部队的精神状态做起。”

章北海说,“从大处说,上星期我到刚归属本军种的空军和海军航空兵部队调研,发现这些部队的日常训练已经十分松懈了;从小处说,部队的军容军纪也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昨天是统一换夏装的日子,可在总部机关居然有很多人还穿着冬季军装。

这种精神状态必须尽快改变。

看看现在,太空军正在变成一个科学院。

当然,不可否认它目前正在承担一个军事科学院的使命,但我们应该首先意识到自己是军队,而且是处于战争状态的军队!”

谈话又进行了一些时间,常伟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谢谢大家,希望以后我们能够一直这样坦诚交流,下面,我们进入正式的会议内容。”

常伟思说着,一抬头,又遇上了章北海的目光,沉稳中透着坚毅,令他感到一丝宽慰。

章北海,我知道你是有信念的,你有那样的父亲,不可能没有信念。

但事情肯定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你的信念是如何建立的,甚至不知道这种信念中还包含着什么更多的内容,就像你父亲,我敬佩他,但得承认,到最后也没有看透他。

常伟思翻开了面前的文件,“目前,太空战争理论的研究全面展开,但很快遇到了问题:星际战争研究无疑是要以技术发展水平为基准的,但现在,各项基础研究都刚刚开始,技术突破还遥遥无期,这使得我们的研究失去了依托。

为了适应这种情况,总部修改了研究规划,把原来单一的太空战争理论研究分成独立的三部分,以适应未来人类世界可能达到的各种技术层次,它们分别是:低技术战略、中技术战略和高技术战略。

“目前,对三个技术层次的界定工作正在进行,将在各主要学科内确定大量的指标参数,但其核心的参数是万吨级宇宙飞船的速度和航行范围。

“低技术层次:飞船的速度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50倍左右,即800公里/秒左右,飞船不具备生态循环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飞船的作战半径将限制在太阳系内部,即海王星轨道以内,距太阳30个天文单位的空间范围里。

“中技术层次:飞船的速度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300倍左右,即4800公里/秒,飞船具有部分生态循环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飞船的作战半径将扩展至柯伊伯带以外,距太阳1000个天文单位以内的空间。

“高技术层次:飞船的速度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1000倍左右,即16000公里/秒,也就是光速的百分之五;飞船具有完全生态循环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飞船的作战航行范围将扩展至奥尔特星云,初步具备恒星际航行能力。

“失败主义是对太空武装力量的最大威胁,所以太空军的政治思想工作者肩负着极其重大的使命,军种政治部要全面参与太空军事理论的研究,在基础理论领域清除失败主义的污染,保证正确的研究方向。

“今天到会的同志,都将成为太空战争理论课题组的成员。

三个理论分支的研究虽然有重合的部分,但研究机构是相互独立的,这三个机构名称暂定为低技术战略研究室、中技术战略研究室和高技术战略研究室,今天这次会议,就是想听听各位自己的选择意向,作为军种政治部下一步工作岗位安排的参考。

下面大家都谈谈自己的选择吧。”

与会的三十二名政治部军官中,有二十四人选择低技术战略研究室,七人选择中技术战略研究室,选择高技术战略研究室的只有章北海一人。

“看来,北海同志是立志成为一名科幻爱好者了。”

有人说,引出一些笑声。

“我选择的是胜利的唯一希望,只有达到这一技术层次,人类才有可能建立有效的地球和太阳系防御系统。”

章北海说。

“现在连可控核聚变都没有掌握,把万吨战舰推进到光速的百分之五?

让这些庞然大物比现在人类那些卡车大小的飞船还要快上一千倍?

这连科幻都不是,是奇幻吧。”

“不是还有四个世纪吗?

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可是物理学基础理论已经不可能再发展了。”

“现有理论的应用潜力可能连百分之一都还没有挖掘出来。”

章北海说,“我感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科技界的研究战略,他们在低端技术上耗费大量资源和时间。

以宇宙发动机为例,裂变发动机根本就没有必要搞,可现在,不但投入巨大的开发力量,甚至还在投入同样的力量去研究新一代的化学发动机!应该直接集中资源研究聚变发动机,而且应该越过工质型的,直接开发无工质聚变发动机。

在其他研究领域,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比如全封闭生态圈,是恒星际远航飞船所必需的技术,而且对物理学基础理论依赖较少,可现在的研究规模也很有限。”

常伟思说:“章北海同志至少提出了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目前军方和科技界都在忙于全面启动自己的工作,相互之间沟通不够。

好在双方都意识到了这种状况,正在组织一个军方和科技界的联席会议,同时军方和科学院已成立专门机构,加强双方的交流,使太空战略研究和科技研究形成充分的互动关系。

下一步,我们将向各研究领域派出大量军代表,同时,也将有大批科学家介入太空战争理论研究。

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消极等待技术突破,而应该尽快形成自己的战略思想体系,对各领域的研究产生推动。

这里,还要谈谈另一层关系:太空军和面壁者之间的关系。”

“面壁者?”

有人很吃惊地问,“他们要干涉太空军的工作吗?”

“目前还没有这个迹象,只有泰勒提出要到我军进行考察。

但我们也应该清楚,他们在这方面是有一定权力的,如果干涉真的出现,可能对我们的工作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应该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况真的出现时,应保持面壁计划和主流防御之间的某种平衡。”

……

散会后,常伟思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会议室中,他点上一支烟,烟雾飘进一束由窗户透入的阳光中,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不管怎么样,一切总算开始了。

他对自己说。

罗辑第一次体会到了梦想成真的感觉。

他本以为伽尔宁的承诺是吹牛,当然能找到一个原生态的很美的地方,但与他的想象中的所在肯定有很大差别。

可是当他走下直升机时,感觉就是走进了自己的梦想:远方的雪山、面前的湖泊、湖边的草原和森林,连位置都和他给伽尔宁画出来的一样。

特别是这里的纯净,是他以前不敢想象的,一切像是刚从童话中搬出来一样,清新的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味,连太阳都似乎小心翼翼,把它光芒中最柔和最美丽的一部分撒向这里。

最不可思议的是,湖边真的有一座以一幢别墅为中心的小庄园,据同行的坎特说,这幢建筑建于十九世纪中叶,但看上去更古老些,岁月留下的沧桑已使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不要吃惊,人有时候会梦到真实存在的地方。”

坎特说。

“这里有居民吗?”

罗辑问。

“方圆五公里内没有,再向外有一些小村落。”

罗辑猜想,这个地方可能在北欧,但他没有问。

坎特领着罗辑走进别墅,宽大的欧式风格的客厅里,罗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壁炉,旁边整齐地摆放着生火的果木,散发出一股清香。

“别墅的原主人向你问好,他很荣幸能有一位面壁者住在这里。”

坎特说,接着他告诉罗辑,除了他要求的那些设施外,庄园里还有更多的东西:一个有十匹马的马厩,因为到雪山方向散步,骑马最好;还有一个网球场和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酒窖,湖上有一艘机动游艇和几只小帆船。

外表古老的别墅内部很现代化,每个房间都有电脑,宽带网络和卫星电视等一应俱全,还有一间数字电影放映室。

除此之外,罗辑来时还注意到那个直升机停机坪显然不是临时建的。

“这人很有钱吧。”

“岂止有钱,他不愿透露身份,否则我说出他的名字你可能知道……他已经把这块土地赠送给联合国,比洛克菲勒送的那一块大多了。

所以现在要明确,这块土地和其上的不动产都属于联合国,你只有居住权。

但你也得到了不少:主人临走时说,他自己的物品已经拿走了,这别墅里剩下的东西都送给你了,别的不说,这几幅画大概就很值钱。”

坎特带着罗辑察看别墅的各个房间,罗辑看到这里的原主人有不俗的品位,每个房间的布置都给人一种高雅的宁静感,书房里的书相当部分是拉丁文的旧版。

房间里的那些画,大多是现代派风格的,但与这古典气息很浓的房间并无不协调之感。

罗辑特别注意到这里一幅风景画都没有,这是很成熟的审美情调:这幢房子就坐落在绝美的伊甸园中,风景画挂在这里就像往大海中加一桶水那样多余。

回到客厅后,罗辑坐到壁炉前那张十分舒适的摇椅上,一伸手从旁边的小桌上摸到了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烟斗,有着欧式烟斗很少见的又长又细的斗柄,是有闲阶级使用的室内型。

他看着墙上一只只的白色方框,想象着那些刚刚摘走的都是些什么。

这时,坎特领进来几个人并对罗辑做了介绍,他们是管家、厨师、司机、马夫、游艇驾驶员等等,都是曾为以前的主人服务的。

这些人走后,坎特又介绍了一位负责这里安全的穿便装的中校军官,他走后,罗辑问坎特史强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移交了你的安全保卫工作,现在可能回国了吧。”

“让他来代替刚才那个中校,我觉得他更胜任。”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他不懂英语,工作不方便。”

“那就把这里的警卫人员都换成中国人。”

坎特答应去联系一下,转身出去了。

罗辑随即也走出了房间,穿过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草坪,走上一座通向湖中的栈桥,在栈桥的尽头,他扶着栏杆,看着如镜的湖面上雪山的倒影,周围是清甜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

罗辑对自己说:与现在的生活相比,四百多年后的世界算什么?

去他妈的面壁计划。

“怎么能让这个杂种进入这里?”

终端前的一名研究人员低声说。

“面壁者当然可以进来。”

旁边另一位低声回答。

“平淡无奇是吗,大概让您失望了吧,总统先生?”

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主任艾伦博士领着雷迪亚兹走过一排排电脑终端时说。

“我已经不是总统了。”

雷迪亚兹正色说道,同时四下张望。

“这里就是核武器模拟中心之一,这样的中心洛斯阿拉莫斯有四个,劳仑斯利弗莫尔有三个。”

雷迪亚兹看到两个稍微不那么平淡无奇的东西,那玩意儿看上去很新,有一个很大的显示屏,控制台上还有许多精致的手柄,他凑过去细看,艾伦轻轻把他拉了回来:“那是游戏机,这里的终端和电脑都不能玩游戏,所以放了两个让大家休息时放松。”

雷迪亚兹又看到另外两个不太平淡无奇的东西,结构透明且很复杂,里面有液体在动荡,他又过去看,这次艾伦笑着摇摇头,没有制止他,“那个是加湿器,新墨西哥州的气候很干燥;那个,只是自动咖啡机而已……麦克,给雷迪亚兹先生倒一杯咖啡,不,不要从这里面倒,去我办公室里倒上等咖啡豆煮的。”

雷迪亚兹只好看墙上那些放得很大的黑白照片了,他认出上面一个戴礼帽叼烟斗的瘦子是奥本海默,但艾伦还是指给他看那些平淡无奇的终端机。

“这些显示器太旧了。”

雷迪亚兹说。

“但它们后面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计算机,每秒可以进行五百万亿次浮点运算。”

这时,一名工程师来到艾伦面前,“博士,AD4453OG模型这次走通了。”

“很好。”

工程师的声音压低了些,“输出模块我们暂停了。”

说着看了一眼雷迪亚兹。

“运行。”

艾伦说着,转向雷迪亚兹,“您看,我们对面壁者没有什么隐瞒的。”

这时,雷迪亚兹听到了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他看到终端前的人们手中都在撕纸,以为这些人是在销毁文件,嘟囔道:“你们没有碎纸机吗?”

但他随后看到,有人撕的是空白打印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Over!”

所有人都在一阵欢呼声中把撕碎的纸片抛向空中,使得本来就很杂乱的地板更像垃圾堆了。

“这是模拟中心的一个传统。

当年第一颗核弹爆炸时,费米博士曾将一把碎纸片撒向空中,依据它们在冲击波中飘行的距离准确地计算出了核弹的当量。

现在当每个模型计算通过时,我们也这么做一次。”

雷迪亚兹拂着头上和肩上的纸片说:“你们每天都在进行核试验,这事儿对你们来说就像玩电子游戏那么方便,但我们就不行了,我们没有超级计算机,只能试真的……干同样的事,惹人讨厌的总是穷人。”

“雷迪亚兹先生,这里的人对政治都没有兴趣。”

雷迪亚兹依次凑近几台终端细看,上面只有滚动的数据和变幻的曲线,好不容易看到图形和图像,也是抽象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

当雷迪亚兹又凑近一台终端时,坐在前面的那名物理学家抬起头说:“总统先生,您想看到蘑菇云吗?

没有的。”

“我不是总统。”

雷迪亚兹在接过麦克递来的咖啡时重申道。

艾伦说:“那么,还是谈谈我们能为您做什么吧。”

“设计核弹。”

“当然,虽然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是多学科研究机构,但我猜到您来这儿不会有别的目的。

能谈具体些吗?

什么类型,多大当量?”

“PDC很快会把完整的技术要求递交给你们的,我只谈最关键的:大当量,最大的当量,能做到多大就做多大,我们给出的最低底限是两亿吨级。”

艾伦盯着雷迪亚兹看了好一阵儿,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这需要时间。”

“你们不是有数学模型吗?”

“当然,这里从五百吨级的核炮弹到两千万吨级的巨型核弹、从中子弹到电磁脉冲弹,都有数学模型,但您要求的爆炸当量太大了,是目前世界上最大当量热核炸弹的十倍以上,这个东西聚变反应的触发和进行过程与普通核弹完全不同,可能需要一种全新的结构,我们没有相应的模型。”

他们又谈了一些此项研究的总体规划,临别时,艾伦说:“雷迪亚兹先生,我知道,您在PDC的参谋部中有最优秀的物理学家,关于核弹在太空战争中的作用,他们应该告诉了您一些事情。”

“你可以重复。”

“好的,在太空战争中,核弹可能是一种效率较低的武器,在真空环境中核爆炸不产生冲击波,产生的光压微不足道,因而无法造成在大气层中爆炸时所产生的力学打击;它的全部能量以辐射和电磁脉冲形式释放,而即使对人类而言,宇宙飞船防辐射和电磁屏蔽技术也是很成熟的。”

“如果直接命中目标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时,热量将起决定作用,很有可能把目标烧熔甚至汽化。

但一颗几亿吨级的核弹,很可能有一幢楼房那么大,直接命中恐怕不容易……其实,从力学打击而言,核弹不如动能武器;在辐射强度上不如粒子束武器,而在热能破坏上更不如伽马射线激光。”

“但你说的这几种武器都还无法投入实战,核弹毕竟是人类目前最强有力和最成熟的武器,至于你所说的它在太空中的打击效能问题,可以想出改进的办法,比如加入某种介质形成冲击波,就像在手雷中放钢珠一样。”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设想,您不愧是理工科出身的领导人。”

“而且,我就是学核能专业的,所以我喜欢核弹,对它的感觉最好。”

“呵呵,不过我忘了,同一名面壁者这样讨论问题是很可笑的。”

两人大笑起来,但雷迪亚兹很快止住笑,很认真地说:“艾伦博士,你同其他人一样,把面壁者的战略神秘化了,人类目前所拥有的能够投入实战的武器中,最有威力的就是氢弹和宏原子核聚变,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两者之一上,不是很自然的吗?

我认为自己的思维方式是正确的。”

“那您为什么不考虑宏原子核聚变呢?”

“你还不知道吗?

你们的前国务卿抢先一步在搞了,他已经去了中国。”

这时两人停住脚步,他们正走在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上,艾伦说:“费米和奥本海默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

广岛和长崎之后,第一代核武器研制者们大都在忧郁中度过了后半生,如果他们的在天之灵知道人类的核武器现在的使命,会很欣慰的。”

“武器,不管多可怕,总是好东西……我现在想说的是,下次来不希望看到你们扔废纸片了,我们要给智子一个整洁的印象。”

因为天气原因,“五月花”号航天飞机不得不改降备用机场,弗里德里克·泰勒也因此匆忙地乘直升机从肯尼迪航天中心赶到爱德华兹空军基地。

他站在跑道尽头,看着抛掉减速伞的“五月花”号缓缓停下。

泰勒感到一股热浪从那边扑来,在他眼中,航天飞机那被防热瓦覆盖的机体有一种原始的笨拙感,像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

想到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种低效率高消耗的东西仍然是人类进入太空的主要运载工具,他不禁叹息着摇摇头。

机舱门打开后,首先走出来的是五名机组成员和两名从国际空间站接回来的学者,接着有两个带着担架的人进入机舱,从里面抬出一个人来,也许是为了在担架上方便,这人在机舱内就脱了航天服。

担架走下舷梯后,飞行指令长走过去,对担架上的人说:“丁仪博士,站着走下航天飞机是一名太空旅行者起码的尊严。”

丁仪在担架上说:“全人类都没有尊严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的发现,上校,今天晚上你做爱的场面都会被智子津津有味地观察记录。”

“博士,我真的不希望再和您同机飞行了。”

指令长把两个小东西扔到担架上,丁仪拿起来,发现是他的烟斗,但已被折成两截。

“你们得赔偿我!这是登喜路纪念版,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丁仪从担架上支起身气急败坏地大喊,但一阵眩晕和恶心又使他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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