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储(1/1)

长公主与太子联合秦家布下了天罗地网的杀局,等待范闲在回京路上一击毙命,令他永远没有机会再踏入京都一步。

这件事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因此并未把具体布置告知老二。李承泽知道他们是不信他,然而这岂不是更好?

范闲队伍已经失去消息数日,京内有所关注的人都开始有些不安。又过了几日,李承泽在前院书房见到了从京外回来的谢必安。

凭如今谢必安的武功,亲身加入战局自然是个死字,但掩藏气息躲在一边看热闹也是没有问题的。范闲与秦家的二百死士在那山谷潜伏着相互狙杀的时候,谢必安就带了行李爬上了山峰,居高临下看了大半,最后看到活着走出山谷的是范闲后就悄然离开了,回京都向李承泽复命。

李承泽并不如何意外,这世上一切诡秘莫测的事放到范闲身上总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他甚至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情致。固然长公主和太子如今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范闲活着回来对他一点好处没有,他也不自禁地笑了。

镶了宝石的空酒杯被紧握在他白皙的手心里,李承泽宽袖一扫,把酒杯放回规整平坦的桌面,取下笔架上的紫毫毛笔在手边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才咂了下嘴,长叹一声。

“如今是一定得反了。”

他抬眼,见站在窗边的明俞生神色被掩在阴影后,看不出喜怒,道:“如今观潮你是明家仅剩的希望了,便不得不上了太子我和这艘贼船。赢了不过是些金银外物,输了这世间就再无明家子了,不知观潮心下如何感受?”

明俞生扯了扯唇角,牵出一道冷硬的笑:“殿下就莫要打趣草民了,明家不过商贾起家,根基浅,被拔了也没有办法。当初草民来跟随殿下,为的不就是彻底肃清一遍族中的奢靡之气吗?不成气候的一群人,败了家业也就败了,他们算什么,值得让我为他们卖命?草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了。固然如今意外使然,太子上了位,但他能不能守住还得另说,在此之前,二殿下依旧是草民的主子,便不必如此试探。”

李承泽低头哼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

“算算时间,明儿范闲就能回来了吧?姑姑和太子的反应可真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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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城门刚开,守城兵士看着面前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人,两股战战,几欲昏迷。

“小、小范大人?”

站在他眼前的赫然正是范闲,准确些是,几乎看不出样貌的范闲。他从头发到鞋尖都被厚厚的血垢覆盖着,除了红色几乎看不到衣着的本色。

兵士越过他肩膀往他身后一看,终于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尸体,数不清的尸体被拖在了后面,在城外的泥土路上长长地布了一地,散发着浓重冲天的血腥味儿和死人味道。范闲看了眼聚在不远处不敢上前的其他兵士,面色犹自带着刀山血海杀出来的那种煞气,目不斜视地紧了紧拴着放着尸体的板车的绳子,走进了城门。

街市上刚出来的摊贩打着哈欠整理着摊位上的杂物,视线落在街道上,哈欠就僵在了那里;早起的百姓又畏又惧地凑在了一起,瑟瑟发抖地小声惊呼尖叫;城门司统领闻讯领着人过来,却在对上范闲眼睛的时候说不下去话,忙让人去监察院请人来管管他们的提司。

范闲拖着两百人尸体走过京都,一路走到了皇宫门口才被人拦住。这么一会儿的动静,全京都的官宦之家都被惊动了。

秦家老爷子听到他活着回来的消息时长长叹了口气,待听到那尸体的时候安静下来,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整整一天,为那些丧命的好儿郎慨叹。太子和长公主却被吓破了胆,他们哪里想过范闲当真会活下来?莫非他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变的不成?

李云睿怕极了,甚至开始后悔当初策划了牛栏街的刺杀,才让范闲发了疯开始报复。还是太子听她左右踱步语无伦次烦了,抬眼冷斥了一声:“好了!事到如今已无法挽救,姑姑不如想想父皇回来该如何交代!”

李云睿头次被太子吼,但因着庆帝已然在回京路上,眼见很快便会抵达京都,也没有心思纠结别的:“让范闲无法见到陛下不就行了?”

太子没想到到了现在关头长公主还是这副没办法就杀掉的做派,他好声好气道:“如今范闲已经闹到宫门口了,谁还能在京内杀他?秦家人调.教的两百个死士都不成,难不成我们就可以了?阻拦范闲见陛下是不可能了,现在我们只能早做打算,别到时候慌了手脚。”

李云睿:“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把老二推在前面。反正当初是我和他谋划许多,与你干系不大,陛下如今也厌烦了老二,估摸着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了,便是提前挡一次也好。”

太子点了点头。

庆帝回京脚程很快,几乎在范闲回来第三天他就先一步抛下大军进了皇宫。

京都官员都疑心监察院早就将范闲之前的事报给了他,不然皇帝不至于回得如此着急。

庆帝回宫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下令彻查山谷狙杀范闲一事。

长公主准备了无数证据想把这件事引到李承泽身上,然而她绝对没想到先一步暴露的会是她和太子的不伦关系。

庆帝勃然大怒,来不及向更深层次挖掘,便气急扬言不日将废黜太子。

二皇子当朝替太子求情,也被皇帝训斥,罚了不准他上朝。

李承泽下朝回府的时候一点也寻不出焦急伤心的样子。他远远朝笼着袖子站在皇子府门口的明俞生点了下头,换来谋士谦卑地俯身一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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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要废储君,攸关国事,兹事体大,必须得先去祭天征得传说中神庙的同意。

他选中的地方是范闲的老家,澹州大东山神庙,此去带了朝中老臣们和洪四庠,皇子一个没带,只捎上了范闲,言说让他陪着一起去看看范老夫人。

废储几乎惹急了京都大多势力,不仅长公主按捺不住决定动手,宫里面低调的太后和皇后也坐不住了。更别提牺牲了两百死士动了范闲的秦家,倘若陛下废储回来,头一个要动的估计就是老秦家。

令阳县主宫内遇害的事让秦家当初已经折损了好几个年轻一代,如果陛下再动秦家,就当真留不下根了。

长公主已经和叶秦两家达成共识,誓要把庆帝的命留在大东山,然后扶太子登基上位,为此甚至联系到了云游四海的大宗师叶流云,还诱来了北齐的苦荷和东夷的四顾剑,三大宗师联手,几乎万无一失。

李承泽在听到她勾结了北齐和东夷的时候不安地动了下,眉间紧锁,看一眼已近癫狂的太子和长公主,袖中的手指捻动着。

太子被废黜和登基两种命运逼得发疯,便再也顾不得这皇位由何而来、是否正统。李云睿本来就是个疯子,况且自认为笼络了叶流云便足够稳定局势,不会让外族趁机夺了便宜。可李承泽,他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的。长公主把苦荷和四顾剑扯进南庆皇室的帝位更迭里,他们背后的北齐和东夷城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发兵才怪。

无论如何,庆帝始终是千古英君,正是有这样一位帝王,才换来如今庆国的国势。当年苦荷孤身来探庆国皇宫,便是认定庆帝会是北齐最大的威胁,若非感知到大宗师的气息,只怕早就暗地下手。如今李氏皇族内部有人引狼入室,届时洪四庠若死,庆国宗师只剩叶流云,焉能高枕无忧?

更何况,李承泽走出房门,尝到了口中的苦涩,即便当真一切如长公主所想那般实现了,当世百姓皆知他们三人狼狈为奸勾结外族,做了乱臣贼子,淑贵妃一世清名就将被她的儿子毁于一旦。

至于薛瑚,薛家与北齐有不共戴天之仇,四代烈士成百数,她又将如何看他?哪怕他不必赴死,趋附于太子之下换来安康富贵,又如何面对她鄙夷仇恨的目光?

他们一同长大,彼此欣赏,更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不曾有半分芥蒂,真心对待彼此。她是他心中的小妹妹、知己、妻子……和爱着的女人,他愿意和她共同生死,可倘若活下来了,却无法面对彼此,这种可能,他从来都不敢想。

他是如此自卑,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卑劣和可憎,怕她从此不再如以前那样看他,怕彻底被抛弃。他竭尽所能不让她接触到他做的那些事,可如今再也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