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1/1)

长公主如今住在皇宫别院里,之前短暂失势,她如今也不敢再向从前一般嚣张行事。就连太子的面都不敢轻易再见,只是如今此举倒不是刻意折磨太子,只是怕引起庆帝怀疑,去调查她和太子之间的事。

没错,如今长公主又改了主意。先前她在老二和太子之间左右下注,但实质上是更属意城府深沉的老二的,对太子不如说顺手招揽罢了。只是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陈萍萍的计,又决定要和太子重修于好,更是趁着如今李承泽落难的机会劝说他们兄弟和好。

太子耳根子软,再加上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听到从此后老二不再是对手的话,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松了口气,当真就把李承泽当做了自己人来用。李云睿却对李承泽的心机有更多了解,对老二如此轻易答应她要他们兄弟和好的事始终抱有怀疑,不能就此放心,所以近些日子更是时常好言拉拢老二,真个做了个体贴温柔的好姑姑。

不过如她这样位高权重了大半生的人,一向自得,不会觉得自己能被老二一个年轻小辈骗了,只怕还觉得自己能信手将兄弟两人玩弄于股掌,予生予死,被当作倚靠。

今日她派人截下了下朝的二皇子,冒险来找他谈话,也是因为实在被逼急了。

把内库还给范闲已然动摇了长公主手中的筹码,只是她掌握内库这么多年,凭借的自然不仅仅是那些生意,更多的人脉关系是范闲短时间内无法从她手上抢走的。明家是她掌握内库的一根绳子。明家若在,即便内库归了范闲也足以把他架空;明家若亡,那内库就是真的没了。范闲大概也知道中间关系,不然不会一下江南就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下手。

她如今已经被贬低到这般地步,在京都都如窝藏的老鼠一般不敢见光。若说她对庆帝的爱意素来有十分,那如今恨意便已弥漫到了九分。

长公主素来就不能以常理忖之。当她爱一个人时,她可能是掏心掏肺的,为人死都心甘情愿,但当她得不到的时候,她就情愿去毁灭了。把得不到的东西碾进尘土里去,踩进地狱不得超生,才对得起她李云睿喜欢一场。

叶轻眉就是如此。而庆帝,她实在太爱他了,他也实在太强大了。她畏惧着他、又飞蛾一般地渴慕着他。李云睿享受这种作为爬虫仰视真龙的感觉,所以她不想摧毁庆帝,但如今真龙要把她踢到一边踩死了,那种让她目眩神迷的暧昧已经彻底消失在他们兄妹之间。叶轻眉的儿子出现了以后,他的目光果然就又死死地盯了回去,就像以前只会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一样。

李云睿险些气疯了,疯狂过后,她要让她的哥哥去死。

她要造反。

过去的庆帝如神佛,没有半点破绽,她深深迷恋着那样的庆帝,甚至还不惜一切帮他除掉了那个会让他变得不完美的叶轻眉。只是如今范闲的存在刺的又何止是她的眼?叶轻眉母子就是那个完美帝王的破绽,自他忍不住开始亲自下场维护范闲后,又有多少人和她李云睿一样被吓破了肝胆?

李承泽坐在对面看着她,摆在面前的茶水一滴未动。他面色微有些苍白,为对面这个女人刚刚的那一句话。他乌沉沉的眼盯着已经有些发癫症状的李云睿,心头寒意弥漫。

真是个疯子。

李云睿兀自未觉,目光眺望着高处,嘴角挂着一抹诡艳的笑意。

【“这还得谢谢你的父皇。是他让范闲成了一个孤臣,将所有人推到了咱们这边。叶家如此,今日那位军方的大人物也是如此。天啊,我一样一样的事物被他夺了交给我那好女婿,他又一样一样地还给我一些更好的东西。这世道,怎么这么可爱呢?”】[注]

李承泽胸中涌起一阵胆寒。他没想到不过是有些日子没见,长公主被陈萍萍赶出京都,竟趁着偏居信阳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拉拢住了叶家和秦家。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太子想到的,甚至有可能,太子至今对长公主意欲谋反的事全然不知。

那她先告诉他,总不可能是更倚重他这个侄儿吧。

他嘴角酿出一道冷笑。

李云睿察觉到了,将目光落在他脸上:“承泽?假使你我都不曾忘记的话,你在京郊可还养着一营的私兵,那是我们数年前一起筹备起来的。如今明家倒台,内库账本很快就会大白天下,你是怕谋反吗?可你想收手,等到陛下知道你偷偷养了私兵,他又会对你收手吗?”

李承泽嘴角的笑缓缓拉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云睿:“依姑姑所言,我是不反也得反了?”

李云睿好整以暇:“昔日虽说我在你和太子身上都押了注,可到底还是助你更多。无论是内库的钱财还是朝中的力量,你哪个不是靠我积累起来的?范闲若是这次还能平安无恙地回京,你以为明家账本公开以后是谁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太子仁善,他本可借机杀了你,可念着兄弟情谊,还是决定救你一命。如今你若不自救,便如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范闲回来向你发难吧。只是可怜了令阳,嫁给你以后没过多久安生日子,就要陪着你赴死了。”

李承泽脸庞微动,牙齿紧咬,从齿缝间漏出声音:“不必多言。如今太子和姑姑既然还不想要我的命,那便不妨直言。我李承泽对长公主和太子殿下来说,还有些什么利用价值?”

李云睿夸赞道:“承泽自小就是个聪明人,我果然没看错你。”

她见李承泽面无表情,便继续道:“昔日私养亲兵,一来是因为营地离京都较近,怕惊动了监察院;二来是没有养病经验,只能蓄以少量兵士精简训练。只是如今我们有了薛易涛,二殿下的兵力自然应当是够了?”

李承泽:“薛易涛不会支持我,军权更不可能交给我。若是这个打算,那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个明确答复。”

李云睿有些不满:“你娶了他的独女,也不足以让他对你效忠吗?本以为娶令阳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没想到竟是中看不中用,力量放在眼前但不能利用,这是什么感受?”

李承泽垂眸:“就算我答应了姑姑和太子,那筹划也本与令阳无关。这样也好,我也不想让她涉事。姑姑需要什么,吩咐我便罢了,别扯上她。之后哪怕事败,她也能脱身。”

李云睿笑了:“承泽莫不是以为这种事一旦败露,无关人便不会受牵连了吧?”

李承泽的目光落在手上的白玉扳指上,静静道:“她是薛易涛唯一的女儿,哪怕看在大将军王的份上,父皇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姑姑别再说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至于别的,论功行赏还是一起担罪名都无所谓,我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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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去了江南后和当地的地头蛇明家暗斗了有两三个月,如今胜负终于见得分晓。这威名赫赫的南庆第一家族,竟真的被一个年轻人扳倒了。

明家遇难,作为在京都的子弟,明俞生不可能无动于衷。可薛瑚冷眼瞧着,从范闲开始跟明家对上的时候,这位“明总管”就显得殊为淡定。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在明家不得重视,是二皇子对他知遇有恩,江南明家无论发生何事都与他无关,甚至还会让他快慰。

他的确善于掩饰伪装,可明家倒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这天李承泽不在,薛瑚出门去街上逛了逛,回来时在门口遇上了明俞生,还感叹他终于露了些情绪出来。

他低头对她行礼,面上笑意寡然,眼底更是藏着淡淡的阴霾。

薛瑚无心去探究他如今的想法,只要李承泽一日不倒,他这个“总管”当的也还稳当。如今二皇子对她承诺放弃争夺那个位子,那么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在府中做事,便闹不出什么岔子。

她点了点头便打算从他旁边经过,只是路过时闻到他手中托盘里汤点的味道,脚步顿了顿,反胃的眩晕感一瞬间涌上来。薛瑚身子晃了一下。

“殿下小心!”

明俞生反应极快地将手中东西往地上一扔,伸手扶住她,动作快得连薛瑚身后的香椿都没反应过来。

“叫大夫去!”香椿扭头对小丫头道,然后快步上来从明俞生手里接过薛瑚。

他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微微一怔,退后一步。

“属下冒犯了。”

薛瑚实在难受,脚下虚软,也没精力理会他,随意摇了下头,就被人扶回了卧房。

皇子府的太医来得很快,隔着帕子给她诊脉,过了几息,退后几步。

“您怀孕了,到如今已经有近三个月了,您之前都没什么感觉吗?”

薛瑚瞪大了眼,张了张嘴,没等她说出话来,就听到门口响起“啪”的一声。

李承泽站在门口,地上是散开的牛皮纸,糕点的渣子滚了一地。他的表情很奇异,先是一种剧烈的狂喜,然后想起什么一样,怔了下,涌上一种又喜又悲的神思来。

她的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