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离别(2/2)

怡亲王永远也能体察皇上的心意。

让皇上接受自己将要不在的这个现实,就是怡亲王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近来,他陪着皇上讨论了许多他并不相信的轮回佛法;他不肯服用丹药,并劝皇上也不要信丹砂之说;甚至在皇上要祭拜景陵的时候,怡亲王非常坚持要跟随一起,并告诉皇上,这大约也是他最后一回能陪同皇上一起祭拜皇阿玛了。

让怡亲王觉得欣慰的是,皇上从一开始一听这种话就勃然变色拂袖而去,变成了现在虽然低气压的沉默,但还是能坐着听自己说完的,可见他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已经起了效果:皇兄能够接受自己会走在他前面这个事实。

在一并往景陵去的马车上,皇上甚至第一次在怡亲王提起自己的身后事的时候,没有强行打断转移话题,而是沉默的听完了。

待怡亲王说完请求丧仪一些从简,不要铺张耗费国库钱财后,皇上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怡亲王都有点不安了。

皇上再开口,却把怡亲王吓了一跳:“朕已经在朕的皇陵选了一块吉地。你我兄弟可同……”

话还没说完,怡亲王已经挣扎着起身跪了。

皇上扶都扶不起。

且说此事,皇上是先指点了礼部去选吉地的,当时礼部尚书简直当场要在九州清晏的大梁上上吊:从古至今就没这样行的,他要怎么在皇陵内选一块吉地给一个王爷啊!

因此事太大,礼部尚书最近觉都睡不着,只是战战兢兢。

只盼着皇上这是悲痛过甚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怡亲王能如以往一样,阻拦皇上这个有违礼制的想法。

而此时,怡亲王没有辜负礼部尚书的昼夜祈祷,正在坚决请辞。

皇上见他如此,也不意外,只是郁郁道:“朕知道,此事你必不肯应的。可朕真是这样想的。”

怡亲王郑重道:“臣弟知道皇兄的厚待之心。只是皇兄若如此,只恐千古名声有碍。”

皇上扶他起身,怡亲王又道:“臣弟早就得了的涞水吉地也是皇兄亲赏,臣弟觉得甚好。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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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书近来在圆明园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抬头看看天。

隆重逾越往年的清明祭礼后,天上却还是没有下雨。

钦天监的几位主事已经被停了俸禄,皇上表示,下雨后再说俸禄之事。

耿氏站在她身后,用力摇了摇扇子:“今年不但不下雨,天也热的特别早。这才四月中旬呢,就热的跟往日六七月份似的了。”

然后看着天抱怨道:“老天爷好歹下点甘露啊——弘历弘昼两个孩子日子也不好过,近来来圆明园请安的时候,明显都瘦了。”

宋嘉书看着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天空:今日必然又不下雨了。

于是也有些无精打采道:“等到端午前,皇上还要亲自祈雨,这回要亲自举行一日的仪式。”

耿氏伸手算了算:“这离端午还有半个月呢,难道老天爷还真不下雨?不能够吧。”

老天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答了耿氏:我真的能。

直到五月一日,天上还是一丝雨都没下,天空晴朗的都吓人。

以至于宋嘉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了,穿越到一个不会下雨的平行时空里去。

五月二日一早,皇上离了圆明园,准备在京城天坛举行五月三日的一整日祈雨活动。

皇上离了圆明园这一晚,宋嘉书只觉得睡的很不安稳,空气闷得惊人。一晚上连着醒了好几次,白宁端了冰水过来:“娘娘喝一口再睡吧。”

宋嘉书深呼吸了两口:“天儿这样闷,只怕快要有大雨了。”

白宁也很是期盼:“正是呢,再不下雨,今年庄户人家可真要颗粒无收了。”

次日清晨,天上开始**起乌云。

宋嘉书就见圆明园中太监宫女都没心思干活,俱是抬头望着天。当天下午开始打过第一道闪电的时候,宋嘉书听到了外头抑制不住的欢呼声。

皇上这回祈雨,简直发挥了龙王的功效,天下是雨如瓢泼。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带来了一种格外爽快的凉意。

白宁从窗户望出去,笑道:“娘娘看,他们都在外头拿盆接水呢。”

宋嘉书也觉得心情很好:“让他们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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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五月三日当晚,宋嘉书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宋嘉书披衣服坐起来时,白宁已经托着一盏灯赶过来了,皱眉道:“外头也太没有规矩了,娘娘没吓着吧,奴婢已经着人去开门了,问问他们到底何事。”

宋嘉书抚了抚心口:如今这圆明园还有谁敢夜里拍她的门?她不由升起不祥之感。

来人是别有洞天的太监,不敢进内间,就在外头‘噗通’跪了,哭道:“回熹妃娘娘,怡亲王要不好了。”

白宁陪了自家娘娘这么多年,第一回见她变色至此,也第一回听她急的声音都变了道:“有没有人去报皇上!”

小太监呜咽道:“娘娘,圆明园各处已经落钥了。想来宫里也早就关了各处城门……”

“糊涂!立刻派人去报!今日下了雨路上不好走,多派些人去报!”宋嘉书又想起一事,不由问道:“张有德不是留在圆明园吗,竟连这件事也不能做主?!”

正说着,外头太监来报张有德求见。

张有德是带着一身雨水进来的,急的脸色煞白进门跪了:“娘娘,怡亲王病危,奴才今夜必得往紫禁城去报,求娘娘开恩!”

且说张有德是拎得清的,也是急着想要报信的。无奈圆明园跟宫中一样规矩严明,若无皇后的凤印,入夜谁也不能出门,毕竟要是个太监就能往外跑,岂不是乱了套。

可今日下了雨,冷热交替,皇后娘娘也有些不适。张有德方才就是往皇后处叩见去了,可惜叩开门也没用,皇后娘娘也在被太医诊治呢。

张有德是不要命了,才敢这时候冲到皇后面前去,把皇后从病榻上叫起来:您快给我印,让我开个门呗。

所以来求熹妃,哭道:“奴才实在无法了。”

白宁在旁边有点着急上火:这个入夜开闭门户的责任可不好担。

宋嘉书却当机立断:“白宁你跟着张谙达去,拿着咱们宫里的金印,让人立刻开门放行!”

因皇后病中几月,宫中许多琐事需她来定,所以把熹妃金印也带来了圆明园,在此时终于派上了最重要的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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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皇上深夜启程,往圆明园而来。终于在凌晨三点赶回了圆明园,见到了怡亲王。

彼时怡亲王已经醒了过来,正见皇上从外头龙行虎步冲进来,衣襟上还滴着水,不由问道:“皇兄怎么漏夜赶来?”

皇上只觉得肺腑都是冰凉的。

他太知道人回光返照时的样子。

皇上去了外头已然湿透的大衣裳,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面上的水珠,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今日下雨了,朕想着你这些日子为大旱不雨担忧的夜不能寐,就想着回来告诉你一声。还有,高斌的折子昨日到了京中——北运河已经全部修整完毕。”

怡亲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

皇上慢慢坐在怡亲王身边。

怡亲王看了看皇上的面容,忽然开口对旁边的太医道:“给我端一碗浓浓的参汤来。”

皇上见他要浓参汤喝,眼圈便红了:十三弟这是知道,他要走了,只是想着最后提着精神罢了。

于是皇上也不再说什么闲话,只是问道:“你要不要再见见弘晓他们,见见儿孙们?”端午前,皇上许他们都来圆明园请安了,这会子就住在别有洞天馆。

怡亲王摇了摇头:“不必了皇兄,这些日子该嘱咐的,我都嘱咐到了。”

“咱们说说话吧。”

怡亲王脸上便带了期盼之色:“皇兄,你觉得这些年我做的够好吗?”

这些年怡亲王一直在倾力做事,皇上屡屡超额的恩赏却都被怡亲王拒绝,每每他都道,这是臣弟该尽的本分,承不得皇上赞誉。

直到最后,怡亲王才如同年幼时分,跟着皇上学算数时一般,带着期盼问道:“四哥,我做的够好吗?”

皇上深深点头:“不能再好了,朕能有你这样的弟弟,是朕的福气。这些年,很多事情朝臣反对,世人反对,流言纷纷,可只要看你站在下面,朕就不觉得孤家寡人。”

他似看不到榻上的怡亲王慢慢闭上了眼睛。

皇上只是继续说下去,缓慢的细数曾经的岁月。

直到东方既白,直到宫人们在外跪了一地,直到太医顿首不止。

皇上才停了下来。

外面一场大雨也停了,夏日的阳光无比璀璨的照进来,给一切揉上了一层暖色。

宋嘉书也一夜未睡,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

直到云板声叩响。

很快,太监们报丧的哭音响起:“和硕怡亲王薨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清史稿,最遗憾的点,就在这一句:“迨世宗闻王疾革,既命驾往视。而王已脱然逝矣”雍正爷也没来得及见怡亲王最后一面。所以实在想弥补一二。

还有怡亲王生前记挂治水:“图遍治诸河,使盈缩操纵于吾掌之上,岂期一病沉废,已矣何言”感谢在2021-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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