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衣比丘(1/2)

“小师叔,你误会了。”雪痕解释说,“是我要来给师姐送东西的。”

温星驰一怔,似乎也没想到雪痕竟大度到如斯地步。

是他反应过度了吗?

温星驰这时才留意到漱流究竟有多狼狈。她修为尽废,又无异宝傍身,如今的确无法再伤人。

同为修士,物伤其类,温星驰一愣,眼里戒备渐渐散去,微感歉疚:“抱歉,是我误会于你。”

“你是要下山?”温星驰略一思索,“山道难走,你如今没了修为,让我送你一程吧。”

漱流攥紧了手腕,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不顾温星驰与雪痕是何反应,径自越过少年身侧说了声“借步”,转身离去。

只有漱流自己心里清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每在这两人身前多待片刻,她就感到一阵好比凌迟般的无地自容的痛苦。

玉霄宗地处山巅,要靠双脚徒步走下万丈山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幸,出了山门,往来的内门弟子变少,这让漱流稍感安慰。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温星驰和雪痕,一路走一路停。

平日里御剑不过一炷香/功夫的脚程,她竟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知道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修为尽废,寿元将近,她还能去做些什么?

腹间伤口崩裂,漱流坐下来换干净缎带的时候,抬眼看到天边暗了下来,铅云密布。

看这样子,是要下雪了。

短短一天时间,她腹中伤口崩裂了数次。

如今又遇暴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心底拼命祈祷老天爷垂怜。

兴许老天爷也对她这个不甘心退场的炮灰女配有什么意见,少顷,鹅毛般的大雪便落了下来。

下了雪,山路就更难走。

风雪直迷人眼,漱流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山道间,四肢,面庞被冻得僵硬,大脑也被冻得迟缓了起来。

但越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她必须越集中精神。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跌入道旁深渊,摔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被摔死的修士,这也太丢脸了。

僵硬的五指紧紧抠住山壁,漱流侧着身子艰难走过一段路,终于在昏蒙蒙的雪幕里隐约窥见一间小木屋。

她双眼一亮,大喜过望,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漱流一怔。

皆因这小屋里竟还有人在!

照理说这小屋该是山上猎户所修建,而猎户并不会选择这个恶劣的天气进山打猎。

小屋里躲雪烤火的这位难兄难弟,的确不是猎户。

这是个外表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面色白嫩得像是牛奶,眉眼恬静温和,乌发束在脑后。

他穿着件单薄的梅花白衣袍,衣角以金线绣着一朵金莲,一顶沾了雪花的斗笠搁在他脚边。

看到狼狈的漱流,他并没有惊讶,反倒温和地问道:“道友也是来此地躲雪的吗?这间屋子不大,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正好能够。”

朔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

少年点点头,温声说:“道友能不能帮忙把门带一下,有些冷。”

漱流闻言什么也没说,转身带上了门,少年站起身,在火盆前让开一块地方请她坐下。

漱流才意识到,他甚至还细心地铺了干草。

“谢谢。”漱流简短地,疲惫地说。

白衣少年甚至还在火炉上烧了一壶热水,见状,他找到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到了漱流手中。

漱流又道了声谢,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跃动的火苗。

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红通通的。

“你看起来面色很差。”少年却静静地望着她,突然道。

漱流不答反问:“你是大藏寺的弟子?”

少年颔首说:“我是大藏寺的俗家弟子,带发修行,我叫水月。”

“漱流。”

水月赞道:“漱流枕石,道友有个好名字。”

漱流:“那是我父亲找教书先生为我起的。”

漱流的谈兴原本不高,或许是逢此大难,她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水道友,你是大藏寺的弟子,我想问你,众生皆苦,佛为什么不直接现法相,显神通,度脱诸众生?”

大抵上,人惶惶无可依的时候,都会寻求宗教的帮助。

水月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道友你很有佛缘。”

漱流并没有感到多高兴,这种话她曾经在旅游景区的假和尚嘴里听多了,

相反,她痛苦。

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

想要大声叫骂这个世界的不公。

“其实,菩萨日日夜夜都在接引我等,只不过众生业障太重。”

漱流几乎要冷笑了:“何谓业障?”

“心不清净。”水月往火炉下又加了些柴禾。

“若得见者,心必清净。观照自心,灭诸暗明。”

水月淡淡道:“众生被眼前一点贪嗔痴所蒙蔽,自然不见不闻。”

漱流不再说话,水月嗓音温和。却好像有一耳光重重箍在她脸上。

他明明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可这句话,漱流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的。

说她狭隘、偏执、因缘和合,报应不爽,耿耿于怀。

“这样,佛陀便会指引我了?”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诸佛护念众生,如父母之念子。佛不会放弃任何一人,道友有心,何时都不算晚。”

漱流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碗鸡汤,好像有所明悟,又好像无用。

所谓的顿悟,更是离自己相差甚远。

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好像一个骗子。”

水月露出个微讶的表情来,似乎惊诧于她的直接。

漱流又问:“你们佛门要求破除‘我执’,难道成佛不是一种执念吗?”

水月偏头,略一思索:“倒是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漱流说,“修道要让破除妄念,难道飞升成仙成佛就不是妄念吗?”

“这便要看道友的心迹了,道友若发菩提心,那便是善念,是在修善法,断恶法。”

水月说着,俯身捡起两根木头:“《圆觉经》有言,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届时,所谓的成佛妄念自然而然便就放下了。”

屋外大雪纷飞,少年白衣比丘,以两木为例,耐心地为漱流讲解了一晚上的佛法,亦或者说是心理咨询。

雪足足下了一夜,地上积雪足足厚到膝前。第二天风雪转小,细如牛毛,足可忽略不计。

“雪晴了。”并肩站在木屋前,水月道。

萍聚萍散,本无需多言。

水月拿起斗笠,向她辞别,想了想,又送了她一本经。

“我不知道友经历过什么。但否及泰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新生。

这是《长阿含经》第二十四《坚固经》,道友问的问题,此经里便有解答,道友闲暇时,不妨多加翻阅。”

“道友的第一个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水月忽地微微一笑,“有些邪魔也会神通,他们会假扮成佛菩萨引诱人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眼前非实,耳闻为虚。”

少年这一笑,如春花遍绽,胜似经文中引人堕落的邪佛。

“道友若遇到,一定要仔细分辨。”

漱流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邪魔外道,但她没开口,只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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