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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看到就能让人心旷神怡的火热的红色。

醇香的油脂在热辣的红汤内沸腾,咕噜噜的声音仿佛是响在耳膜内侧,活跃了掌管嗅觉和味觉的中枢系统,明明还未尝试、未曾尝试,口腔便已经分泌出了迫不及待的涎液。

这绝对不是什么柔和的食用体验,这不是工序繁琐进餐流程更繁琐地吊着胃口到最后才能浅尝一口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珍馐”。

这是“美食的暴力”,是“暴力的美食”,是花椒香料对鼻子的冲击,是滚烫香气包裹头发与衣衫将你身上打下烙印的占有,是从视觉嗅觉味觉都能击碎寒冷的最直观的美味,最美味的“暴力”。

纤细长筷捞起肉片,裹着雪花衣的漂亮肉卷进那沸腾红海一遭,不过数十秒,就已经烫出一身香褐色健康身躯,裹上红油,越显诱人,躺在白瓷上,玷污了你的碗还不够,还要让那双冰冷紧抿的唇因他开合喘息。

泛星被烫到了,又或许是辣到了,她嘶哈地喘了一口气,还是眯着眼把那块肉咽下了肚。

盛承烨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暗藏笑意:“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的确没人和泛星抢,因为彭文乐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彭文乐好似变成了资深的火锅小弟,牛肉卷羊肉卷蔬菜虾滑鱼丸撒尿牛肉丸……他好像一眼就知道它们该什么时候下锅,又该什么时候捞起来才是最佳的享用状态,往往泛星刚吃完一碗,那厢彭文乐就已经递来了刚刚捞出的续碗,保证泛星每时每刻都有东西吃。

太舔……不是,太贴心了。

有平日里就看不惯彭文乐那副模样的人借机嘲笑:“彭文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服务员呢。”

彭文乐不以为耻,反倒为荣:“我可比那些服务员贴心多了!你说是吧,星哥~”

泛星又被烫到了,她嘴里还塞着一个鱼丸,慢慢地吸着气,就这么脸颊鼓鼓地盯着彭文乐。她根本没来得及说话,但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彭文乐就像得了小费的服务员一样愈加精神抖擞:“星哥,你多吃点。”

彭文乐面前的食材被他下完了,他竟然胆大包天地把盛承烨面前的食材顺了过来继续下。盛承烨看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宛如一家三口出来搓火锅,倒是看得在场其他人一时都不太适应。

这不怪他们,毕竟三天前,他们还是一起组团要去找泛星的茬,但现在他们却亲亲蜜蜜地聚在一起吃火锅,前几日找茬的主谋(彭文乐)和带头人(盛承烨)还一左一右和护法似的围着那个他们曾经共同的“敌人”,脑筋直的年轻人们都没太反应得过来。

火锅很好吃,世界太魔幻。一时之间他们筷子都动得慢了。

直到轻微的餐叉碰到瓷碗的声音响起,他们才又偷偷地看向那个蓝眼睛的少女。

在他们中,她的确太“格格不入”了,不管是她自己,她的那双蓝眼睛,还是被彭文乐贴心地叫服务员上来换上的餐叉——

吃火锅用餐叉的简直是异端好不好!

可惜盛承烨和彭文乐都并没有对此表达什么意见。

“又烫到了?”盛承烨侧脸看泛星没什么破功的表情。

“星哥,你吃腻了?我给你叫杯冰水。”这边则是彭文乐。

但泛星,只是咬到了一颗圆圆的小花椒——彭文乐高频率“上供”,行动间难免有所疏漏,放了一颗漏网之椒进来。

泛星被那难言的直冲头皮的麻震慑到了,这才停下餐叉,试图平复那股冲动。

她的视线从碗里移到某处虚空——也就是她对面的大男孩们身上,发呆。

好似被她这样的眼睛唤醒了初见面时亲眼目睹她把人打进医院的一幕,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不看她的眼睛。

可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蓝了,就算不去看她,脑子里也留下了那抹蓝色的烙印。

泛星眼里的这抹蓝色,何尝不是另一种“暴力”?

“星哥总算肯和我们聊天了?啊——我也能叫你星哥吗?”有躲避者,自然也有迎难而上者,刚才呛彭文乐是个“火锅小弟”的少年笑着对泛星隔空举了举杯,“我还以为你只打算和盛哥和彭文乐耍呢。”

他笑着,好像是觉得叫一个女孩子“哥”的称呼,实在是太像过家家了,不愧是彭文乐那智障喜欢的拉关系游戏。

泛星还在回味那颗花椒带来的冲击,彭文乐已经寒着脸呛回去了:“廖鸣金,你别他妈没事找事。”

彭文乐甚至特地切换成了中文。

虽然已经没再特意指出了,但盛承烨和彭文乐与泛星进行的较长的对话,都是用俄语进行的,就连自觉为泛星准备好的餐叉也表明着他们一直在为泛星的“外|国|人”身份着想。

廖鸣金被说成是“没事找事”,倒是决定把“没事找事”坚持到底了——

本来,他和彭文乐就很不对付,如果说以前的彭文乐是盛承烨身边的“小弟一号”,那廖鸣金就是力争小弟一号的“小弟二号”,只是他不像彭文乐那样还会偶尔住在大院里头,很早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一起搬出去了,学校倒是还都在一处,因此也没生疏。

——廖鸣金笑眯眯地用俄语问泛星:“怎么,星哥只许彭文乐叫你星哥吗?这便是生分了,寒了那么一大帮子兄弟的心呢。盛哥叫我们过来,也不是只希望我们看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吧?”

后半句话就是用中文说的了。

被拉下水的盛承烨挑眉看廖鸣金一眼:他平日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才对啊。

现在还故意挑拨起其他人与泛星之间的隔阂?

盛承烨的目光深邃了些,但还没等他回答,他身边的泛星总算从花椒的后劲中缓过来了。

廖鸣金发现,自己被那双极致的蓝捕捉到了,他脸上挑事的笑意一僵,有些怀疑泛星是被他惹毛了,打算上来揍他了——那晚那个惨叫倒地男人的凄惨模样还历历在目。

泛星注视着廖鸣金,微张被火锅染上了一些艳丽的嘴唇:“你的俄语,我没听懂,用中文吧。”

这是中文,语速很慢,口音生硬,但表意很清晰的中文。

彭文乐当场就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廖鸣金捏紧了手里的筷子,笑脸微微扭曲:“或许我们可以用英语交流?”

泛星:“我英语不好。”她的外语课的确没有选修英语。

廖鸣金无话可说,但这不妨碍他对泛星的反感更加茁壮——

一个小三的孩子摆什么谱。

中文里满满的大毛子口音,有什么脸吐槽别人俄语不好,真当每个人从小都学过俄语吗?属实太自信了哈,现在英才教育教的都是英语法语好不好。

一顿火锅吃得有人满足,有人心怀鬼胎。

这是一大帮子“兄弟”,可就算是真的“兄弟”,又哪有完全铁板一块的呢?

总有亲近彭文乐那边的,也有和廖鸣金一样觉得这个泛星小毛子太狂了的。盛承烨的态度改得太快,剩下的那帮子大院兄弟们却没能和彭文乐一样即时改变他们对泛星的态度。

盛承烨应该也是发现了这点,觉得不好就这么散掉,得再找个地方大家一起沟通一下,于是便提出去唱歌。

年轻人聚会吧,不外乎那么几个地方。

盛承烨本来以为泛星是不会去的——他也只是想找个时机调解一下彭文乐和廖鸣金的矛盾,他们打不打起来盛承烨不管,但是他们打起来闹得泛星无法好好融入他的圈子,就和盛承烨有关了。

但没想到泛星盯着昏沉的夜色,没过一会儿就同意了去KTV的邀请。

彭文乐很开心,盛承烨有些惊讶:“你还喜欢唱歌?”

泛星微微摇摇头:“天色太晚,该回家了。”

盛承烨咀嚼了一番这话里的含义,眉眼就飞上笑意,他想去勾泛星的肩膀,被她挡住了,想摸泛星的头发,也被她抓住了手,可盛承烨亮晶晶的目光是泛星没法遮住的。

盛承烨的笑容很灿烂:“原来你担心我啊。”

他都没把彭文乐算进来。

盛承烨真的很开心,并没有“居然被女生关心,她是不是在小看我”的青春期特有自大症,只因为发现泛星居然是挂心自己的,他从昨日开始就一直纠结的某些不安念头好似在瞬间就消散了。

小毛子到底是个人,不是块冰。是块冰,青少年那火热的胸膛和更加火热的心都能给她捂化了。

“放心,这里治安很好的。”盛承烨乐滋滋地和泛星保证,既然泛星愿意和他们一起去KTV,那自然更好。

盛承烨觉得这个晚上,一定会是一个愉快的夜晚的。

这是他们此行立下的第一个Flag。

就此拉开了他们惊魂一夜的序幕。

***

他们没能去往预定好的KTV,因为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彭文乐父母的人。

看到眼熟的保镖面孔时,彭文乐捏着墨镜躲到了泛星身后,偷偷摸摸的模样像是一个怕被认出的偷渡客。

“彭文乐,你做贼了?”之前在饭桌上与他们有了龃龉的廖鸣金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似乎对彭文乐这种居然还躲在身为女生的泛星身后的模样分外不耻。

彭文乐根本不在意廖鸣金的看法,他小心地揪着泛星的衣角,在那双蓝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泫然欲泣地寻求帮助:“星哥,我不想被抓回去。”

乍一听还以为他父母是要把他绑了押去卖身呢。

泛星给出的解决方案很简单:“那就回去。”

其余人看向盛承烨,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但在盛承烨给出他的建议前,一直观察他们的廖鸣金突然开口:“别啊,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趟,这么早回去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不能在这里玩么,换个地方就好了。”

他的话果然得到了大家的瞩目。

廖鸣金笑了,用彭文乐的话来说,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看向场内唯一的女孩儿,廖鸣金注视着那双蓝得极致的眼眸,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毕竟,我和‘星哥’可真是一见如故,想多接触接触呢。”

他们一群人人数太多,打车去的时候自然就分成了几个小团体。

彭文乐和盛承烨自然要和泛星一车,廖鸣金身边也跟着与他更亲近的几个兄弟。

上车后,刚才一直憋着不敢说话的忍不住对廖鸣金道:“你今天吃火药了?盛哥明摆着要帮那个小毛子融入大家,你处处和小毛子作对,也不怕盛哥生气?”

廖鸣金的语气比他还不好:“他能生哪门子气?你叫他一声哥还真把他当自己家长了啊,你瞅瞅人到底有没有把你当兄弟,三天功夫他就连泛晨都忘了,心全偏到那个毛妹身上了。”

有人觉察出了廖鸣金话语里的不对之处:“你平日里和泛晨也不对付啊,现在怎么忽然……难道是泛晨怂恿你挑衅小毛子的?”

廖鸣金没有正面回答,但许多时候这样的应对就是默认:“我自己看她也不顺眼——破坏别人家庭的私生女,装什么装。”

廖鸣金的语气很不好,似乎将泛星当成了一种寄托憎恶的对象。

和他亲近的人忽然想到了廖鸣金那个花花公子老爸,仔细想想最近好像是听说廖鸣金和他爸吵了一架……看来也许也是“私生子”问题(圈子里的花边新闻无非就这老几样),现在廖鸣金才在这里迁怒泛星吧。

这人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劝下去了,清官也难断家里事,只是看在情分上总要提醒一句:“你可不要被泛晨那小子当刀使了。”

大院里的兄弟总有年岁差异,但住在一块,年龄相近,总还是能玩到一起去。

泛晨不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照理说都是男孩子,随便聊点没营养的话题也能成为“朋友”。

可泛晨不太一样……除了盛承烨,很少有人能如常地对待他。

小时候的泛晨像个瓷娃娃,磕着碰着一点,自家的父母就要提着自己耳朵上泛家给人道歉——其他男孩们一开始以为这就是自己不喜欢靠近泛晨的原因;但等泛晨长大了,身体“好”了,也没有见他和谁亲近起来——后来他们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并不是他们疏远了泛晨,而是泛晨疏远了他们。

再联系到从小到大隐约听闻过的和泛晨有关的故事,这些直觉如野兽般的男孩们下意识地疏远泛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廖鸣金没说话,因为泛晨的确来找过他了。

如果不是泛晨,廖鸣金都不可能即时发现他那糊涂老爸竟然被那个老女人哄了几句就飘飘然的想把对方和对方那拖油瓶一起接到他家,到时候他就要叫一个不知道哪个地痞流氓生的拖油瓶弟弟了,真是想想都恶心。

泛晨帮了廖鸣金一个大忙,于情于理,廖鸣金都该“回礼”——再加上泛星那既视感满满的泛荣初恋女友孩子的身份,她的存在就是踩爆了廖鸣金的雷点。

廖鸣金想到了泛星的那双蓝眼睛——那么漂亮的眼睛,长在那种人身上,真是白瞎了。

想着想着,廖鸣金忽然联想到了泛晨——也许是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血液的影响,他觉得泛星和泛晨的眼睛轮廓其实挺像的,虽然一个人是蓝眼睛,一个人是黑眼睛,可那两双眼睛注视人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混淆。

他们的眼睛都是很安静的,甚至有些冷漠。

泛晨的眼睛也很漂亮,在苍白的肌肤上像是玻璃珠一样漂亮。

“廖鸣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想你也能理解我的处境。”

明明说着共情的话语,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并无多少情谊,真真像是注视着一柄趁手的刀。

廖鸣金撇去心头浮现的一点不快,不管如何,泛晨有一点是说对了,他的确和泛晨是同仇敌忾。

这个小毛子,廖鸣金会替泛晨教训一通,就当是,还了这份人情。

廖鸣金抬起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上看不到星星,但地上却辉煌得像是不夜城再临。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

这不是KTV,或者说,不是单纯的KTV。

泛星还没下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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