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1/4)

傅凝蝶抱紧被衾睡在小屋中,听着头顶瓦片传来令人心烦意乱的万点雨声,蓦地回想起,小时候爹爹带自己看雪的场景。

当时小小的她从轿子里钻出来,恍地先觉得眼前一片亮光,就连深黛屋瓦、漆绿街砖上,都不由分说地染上一层亮色。

随后,似乎有一股氤氲的水汽在空气中凝固升腾,就像梨园开场时拉开的剧幕,锣鼓齐响喧闹徒生,只见一片明灿灿、白皑皑的积雪,就这样盈满了她的眼帘!

轿外的空气明明冷到彻骨,寒入心肺,但身上的暖意却暂时能护住周全,小小的凝蝶只觉得一股豪气涌然而生,也不顾缎袖到底能不能耐住冰寒,短短双腿撒欢似的,眼看就要扑到雪地里去。

然而看似平整的雪地下面,却是绵软而剧陷的土地,她在一脚踏陷之后,身体陡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就这样倒进了雪堆里去,身影消失不见——但此时的雪地里,却猛然响起了她银铃叮当的欢笑。

这笑声欢畅淋漓,惊起了满地觅食的麻雀,惊起了墙垣上栖落的寒鸦。

鸟雀们一片一片地在天上盘旋着,化成一道道玄妙的图案,仿佛是父亲案头厚厚《易经》中晦涩卦象。小小凝蝶在雪地里勉强翻了个身,抬眼看向了铅灰色的天空,才顺着麻雀们逃离的路线,看见道路旁的树枝上早就没有了叶子,那一簇簇、一叠叠的枯叶,竟然都是栖住在枝头的乌鸦,正因惊扰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啼叫!

不管时隔了多久,早慧的傅凝蝶心里,总能回想起当初那副生动的画面,并且任由肆意的笑声充斥耳边,那明明凄清至极的云物、苦寒绝人的雪景,却总能让她感受到一股发自骨子里的气力,一直伴随着新生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地面对着这个冰冷世界。

过往的日子璀璨如同烟火,在下一刻便自顾自地堕入黑暗,彻底消失不见,就算伸手想去紧紧抓牢,也只能摸到一地带着些许微余温的锦灰。

但傅凝蝶抱着被子胡思乱想着,却猛然感受到了一股类似的记忆在涌动,不由分说地,就将另一幅图景在她面前展开。

那幅图很长很长,很宽很宽,上面是碧水丹峰之间的大王峰、是坊巷重叠的福州城、是渔火幽微的泉州港,也是如今这座战火连天的广州府。

一幕幕图景在她眼前浮现,她敏锐地发现这些风光迥异的画面里,总有几个跳蚤般的小黑点在跃动,从这里跳到那里、从图内跳到面前……

终于,凝蝶终于看清楚了,前头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就是自己,正抓扯着前人的衣袖,指着摊贩上的冰糖葫芦,大声吹嘘着自己以前吃过更好吃的,嘴边口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被抓着衣袖的是洪文定,他穿着农家的粗布衣服,腰间却插着一把劈柴刀。他正处变不惊地闯街过市,冷漠的脸上也莫名能看出笑意,仿佛身上这种比早上喝的清汤还寡淡的喜乐,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逾矩的奢侈享受了。

而小石头正站在他们之间,静听着傅凝蝶的吹嘘口水直流,随后径直就走到了摊主面前,拿起冰糖葫芦便啃,也不管他们身上还有没有多余的钱物,三两下就咬得满嘴糖渣,然后乐滋滋地要递给自己两人。

而在他们身后,是一个打扮有些落拓的道士,脸上正露出夸张的慌忙神情,然后朝着摊主讪笑着,似乎正打算着如何赖掉这笔账。

在他脸上,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松松垮垮的表情,有时候他市侩得近乎狡诈,有时他又洒脱得近乎虚伪,但凝蝶在他的脸上,永远能看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仿佛自己几个人在他眼中,就是这个乏味、荒诞的人世里,唯一值得费神关注的正事。

床上凝蝶的身子抖动了一下,睡意如潮水向她用来,无数迁流此起彼伏,但她的小脑袋瓜里还在拼命思考着,仿佛溺水者要抓紧船板。

眼前画面还没来得及看便开始模糊,可凝蝶的意识却越发敏锐——她忽然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

在家人身边,小小凝蝶能肆无忌惮地笑着、闹着,将霜雪寒鸦置之度外,因为她知道身后不远,就会有怀抱暖炉的母亲和紧张万分的爹爹,勇毅地将她拉出雪地、抱在怀中,挡在她和不怀好意的乌鸦之间。

而在遇见师父之后,她虽然行走在波诡云谲的江湖之中,却没有一丝的害怕犹豫。反正只要这个懒洋洋的师父在,她就不怕闹出事情来,甚至这个师父他自己就会自顾自地闹出各种乱子,然后带他们游戏于世间红尘。

世上可能很险恶,但有师父在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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