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吴钩霜雪明(2/3)

暴雨忽然迎面袭来,将江闻努力发出的声音彻底消弭,疍民的弄险行为九死一生,最后还是出现了纰漏,正巧被一道隐藏在潮水之后的暗涌堵住。狭长的老龙横身无法调转,更难于凭借龙头破浪而去,瞬间被沉重的流水击中,难以控制地朝着一侧翻腾,几乎都要离开水面了。

可疍民仍未放弃,他们眼中的光凄厉得像是恶狼,伸长手臂双足踏地,以扛鼎擎天的姿态反向发力,拼上了身体的重量来调整重心,终于将差点侧翻的老龙压回了水里,桀骜而恶毒地踩在暗涌浪头之上,只露出背上如血鲜红欲滴的纹身。

“一切的一切,源头的源头,是一位连名字都没有的河上公。”

河上公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夏朝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则是西汉时的黄河边上,人不知其姓名,因从河上漂来,便称为河上公。汉孝文帝时结草为庵于河之滨,常读老子道德经,他故事也见于葛洪所著《神仙传》。

方仙道最为兴盛的时期为战国后期到汉武帝时,而后几乎是随着黄老学派的兴盛衰亡轨迹,在汉武帝之后,方仙道也随着独尊儒术势力成型而瞬间衰败,乃至于转向土地的最南边发展。

江闻缓缓对骆霜儿说,他已经弄清楚了历史上的一个悬疑。

在转折最为关键的那几年,始皇帝已经统一天下,并且东巡到了东海之滨,专门来见当时“方仙道”的门主安期生。帝王与仙人会晤了三天三夜,言谈十分尽兴,从那时起始皇帝就对海中仙山、长生之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随后立即组建了由徐福、卢生等数百人组成的远航船队入海访仙。

可后来,始皇帝也不知道安期生到底飘荡去了哪里。

对于这个悬疑,安姓族谱中就曾隐晦莫测地介绍道:“安期者,齐琅琊人也。祖籍安丘,迁琅琊埠乡,拜师河上公,人谓千岁翁,安丘先生是也。尝闻海上有神山仙草,遂四海求之。北上沙门岛,南下海中洲,达珠崖……然盘古之时,海上仙山五座,各有神药,分食可延年益寿,合用则长生不老,故时人成仙甚多。争奈女娲补天之时,斩鳌足立四极,移圆峤于琅琊,沉岱舆于海底,仙药不全,非修炼难成仙也”。

这记载原本说得像是远古童话,但其中指代的地名已经昭然。

沙门岛就是渤海长山列岛(宋神宗年间沙门岛的官员李庆,为了试验安期生的长生古方在两年间虐杀了700个犯人),海中洲是东海舟山群岛(宋代《四明图经》中,有安期生呕血泼桃花的记载),珠崖是海南岛(据《岭表录异》载,珠崖郡有安期生煮白石的遗迹),而被女娲移到琅琊的圆峤山则是日照天台山(这里是河上公悟道之处,也是安期生苦修之所),这些在东晋葛洪在《嵇中散孤馆遇神》有所记载,似乎处处都留下关于安期生的痕迹,却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故事的间隙风雨迎面,骆霜儿忽然问道:“那安期生最后去了哪里呢?”

江闻冷冷说道:“太史公曰:蒯通善齐人安期生,生尝以策干项羽,羽不能用,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嘿嘿,李少军对汉武帝说‘……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这位痴心不死的老人家。”

有人说,安期生虽然没能拯救秦朝,但却很认始皇帝这个朋友,后来西楚霸王高官厚禄邀请安期生出山辅佐他,安期生理都不理拂衣而去,可如今来看,竟然是追逐着某种缥缈虚无的传闻,带着道统悄悄来到了岭南之地,因而开启了这段绵延千年的因缘际会。

长生之药会在哪里呢?

传说中仙药分别是蓬莱长寿菊,瀛洲太阳花,方壶忘忧草,圆峤桃花石与岱舆长生枣,可安期生尝遍之后,恐怕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仙药,似乎就像传闻中所述“仙药不全,非修炼难成仙也”,最后一个可能得修炼飞升的“药引”,便是葛洪《神仙传》记载“一寸九节,服之长生”的岭南九节菖蒲。

到那时候,已经来到岭南的安期生找到了赵佗,变换出了更多的身份。“他”既可以是齐人安期生、也是岭南郑安期,甚至有可能是白云山郑隐,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皮囊,随时都能弃去不敏,江闻甚至怀疑他还曾是马明生、阴长生,也曾经在葛玄等诸多新晋学派门下学习。

到了那时候,这个最后的方仙道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一种思想,更可能是一段虚无缥缈的执念。他游荡在天地间不肯散去,已只为了找到那长生不老的某种可能——直到“他”遇上了葛洪和鲍靓太守,由葛洪摒弃前论,振聋发聩地说出神仙可学,并且把仙分为三等,即天仙、地仙、尸解仙,自此终于衍生出种种牝谷幽林,隐景潜化,解形托象,蛇蜕蝉飞的成仙之法……

“骆姑娘,河上丈人-安期生-马明生-阴长生-鲍靓-葛洪一系,构成了南方神仙道教中的金丹一派仙真,其后皆为此系后人。你眼前的他们,就是这片海上最最执念深重的海客,为了一个愿景能坚持到现在两千年,惹出的事端痴愚到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但这个神话只要还没证伪,那长生不死的神仙之药,就将永远飘荡在这片海天背后!”

江闻的声音并不大,焦灼的语气却感染了龙舟上的每一个人,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似乎正在进行,整片沸海都陷入了让人惊惶的沉默。

就在这时,黑云不知何时开始降落,最终化为了一片涌动的浓雾,疍民即便奋舟也被笼罩在其中,身上的鱼鸟纹身线路愈加灼热发烫,从本就不算平滑的皮肤上肿起,看上去就像是开水浇烫一般吓人。此时老龙的框架都开始摇晃,似乎再也无法维持坚硬古拙的外表,即将化为脆弱的木屑残片,融入这片漆黑无情的水域之中。

“不好,蛟鬼又开始变化了!三变之后云车羽盖,形神俱飞,恐怕就好化成万世不移的南海之神了!”

江闻猛然睁眼起身,冥冥指着大雾笼罩不辨真伪的一个方位,哪里有他最不想看见的情景,语气也生硬了气力。

“最后问一次,你们怕不怕死?”

疍民的气力都已经鼓催到了极限,被困迷雾也在消解着他们的勇气,可并没有一个人放下木桨。

“我们不怕!”

疍民鼓起最后的力气坚持,不断有人力竭支撑不住,身后的人就不由分说地抢过他们手中的木浆,往前替代了他的位置继续奋战,随着能够操舟的人减少,老龙也只剩前半段还有人在划动操控。

迎着潮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头顶连成一片的五处浓墨雷云,似乎也在追着他们不歇,而这群绣面纹身以象蛟龙的疍民,干瘦而精壮的躯干上血管根根贲起,赤红的双目更是充斥鲜血,似乎正欲以命为烛尽情燃烧,再来和这天公斗过一场!

“不怕就好,便有劳诸位再送江某一程吧!”

回答江闻的是绝对的沉默,老龙半瘫着身体飞奔疾驰,速度却越来越快,大雾中唯有因疼痛绝望而赤红的双眼闪烁,宛然是水面上不肯死去的罗刹恶鬼,专注于齐步划桨以至于让老龙几乎飞起……

“咚!!!”

巨大的声波让人耳膜炸裂,数百年的老龙头终于支撑不住,撞碎在了某种坚硬异常的物质之上,仅存疍民也全都被掀翻落水,江闻瞬间如大鸟般从舟尾飞起,一手抓着骆霜儿施展轻功跃上半空。

浓雾因一声巨响掀起了波纹,阖舟此时独剩船尾两人,骆霜儿如大梦初醒地望着四周弥漫不尽的浓雾,一种深深的茫然感瞬间笼罩了一切,更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可江闻已经猛然站起,因为那艘斑驳遍体的大铜船已经拨开迷雾,矗立在了亘古不化的水面上,细微到变形、范痕、残损、铜臭都清晰可见,发丝般的铸造纹路也尽皆呈现,他终于可以确定这艘铜船并非幻象,而是一件实打实存在于世上的古物——漂荡千年的伏波铜船,终于来到了他们的眼前。

“还想听这第二个故事‘地上事’,就随我来吧……”

(二)地脉、故智、骆元通

兵法曾说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可真的陷入死地,生机又要在何处寻找。如今两人登上了锈迹斑斑的大铜船,数百年的老龙和疍民也已经被吞没于波涛,更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骆姑娘,现在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蛟鬼此时还在变化,此时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毕竟这些无形无质难以理解的存在,正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在与外界融合……”

江闻与骆霜儿冒险登上铜船,入眼只见无数的尸骨堆砌,海风中却总有一股喊杀击鼓的惨烈之声传荡,只要他们的脚步在船板落下,就会有鼓声喊杀随之而来,缠绕在他们的周身不去,这使得气氛愈加凛然,抬头却又四顾茫然。

江闻手持湛卢宝剑举目四望,只见天地间都被灰暗浓重的雾气所笼罩,方才从天而降的五处墨云排挤开日月星辰,此时已经不由分说地困锁住了这艘铜船,仿佛也在阻止着江闻他们继续踏足其中。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蛟鬼的变化,对方在褪去羊角虎纹怪异模样后,正以极快的速度同化着这片沸海,因此蛟鬼才能逐渐化形为风雨雷电、雾霰冰霜,肆意操纵着南海之上的万物。

这样的结果恐怕谁也接受不了。

“我猜到了所谓龙脉就是脚下的土地,却没想到沸海的可怕之处。古人早已发现它的底下并不安静,大地深处巨大的断裂,让这里有着隐晦不祥的沟沟壑壑,哪怕是最小的一处,也足以藏下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骆霜儿已经开始听不懂江闻所说的东西了,但她还是静静地聆听着一切,下意识地想要记忆住这些内容,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出水面,让她也忍不住出现了思维的交互碰撞,在电光石火间照亮了真相的形状。

“为什么船上有这么多的尸骨?”因此她决定换个话题。

可听到问话的江闻笑得十分诡秘。

“江掌门,是我问错了吗?”

骆霜儿问道。

“不,你没问错,但你要知道以白骨镇蛟的办法,不会是唐时冯冼两家的独创,他们也不过是沿用了前人的故智——看来很早就有人发现蛟鬼对尸骨情有独钟了。”

江闻抚剑叹息,“只是不知道这些白骨是马伏波伐破的五溪蛮,还是屠睢攻杀的南越之民。”

“骆姑娘,你错的地方在于骆老前辈让你学的傩舞,并不是用在这些看得见的地方。”

江闻忽然笑了起来,将手拢在袖子里。

“先前你所做的一切,海上傩舞是错、刀劈雷霆是错、孤注一掷还是错,你就像个登错了台、唱错了戏的伶人——好吧,这件事其实也不能怪你,本来这些事应该是有别人来做,可那人猜出自己的处境不妙,因此立马溜之大吉了。”

江闻口中所指的,无疑就是临阵脱逃的吴六奇,因为这把湛卢宝剑,原本就应该在他的手中,他就应该和骆霜儿互为表里对付蛟鬼,才会有一举建功的可能。

江闻想清楚了。

在想清楚这些之前,“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似乎一直都是谜团,就连骆元通都对女儿讳莫如深,但他言之凿凿不曾动摇的必备之物,除了骆霜儿所佩的韩王青刀,就是这把湛卢宝剑了。

韩王青刀对应的傩舞,但为何骆元通确定傩舞能驱邪?湛卢宝剑对应的又是什么?难不成他们……早就知道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最终让江闻想通这一切,还是因为红莲圣母派人送来的《睽孤风土记》残本线索。

残书中原本有两个故事,其一是“越俗,饮宴即鼓盘以为乐。取太素圆盘广尺六者,抱以着腹,以左手五指更弹之,以为节,舞者应节而舞”,其二是“阳羡县东有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洞穴,潜行地中,云无所不通,谓之洞庭地脉”。

这两段故事貌似毫无关系,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民俗传说。

可在他见识过了骆霜儿镇邪的十二神傩舞之后,立刻猜到了了所谓的“越俗”和“应节而舞”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本书很可能是不动声色地为世人,留下了对付蛟鬼的办法。

后一个“洞庭地脉”的传说,则更加确切地对应了江闻的猜测。同样是地脉传说,同样是潜行交通,广州城下亲眼见证的“广州密道”就有着如出一辙的“无所不通”,证明眼下怪异绝伦的情况并非偶然。

而湛卢剑的线索,也是这本残书留下的最重要线索,其实就在书籍本身——也就是作者周处身上!

周处在除三害的事迹之中,“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恐怕就是他察觉并记录下洞庭地脉见闻的契机,否则如何能有入水漂流数十里而不死的故事呢?

湛卢宝剑出自铸剑大师欧冶子之手,号称“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直到三国年间,湛卢剑在江南悄然出现了。

周处刺虎杀蛟之后似乎受了刺激,逐渐洗心革面,彻底为家乡除了三害,而后拜陆氏二兄弟为师,在东吴名士陆云和陆机门下得传许多古籍,江闻怀疑这是魏晋挥犀客特有的幡然悔悟,而传说中,后来伴随周处东征西讨的武器,就是这把湛卢宝剑。

后来历代几经辗转流传被南侠展昭所持有,随后湛卢宝剑就淹没下了历史的长河之中,直至被骆元通、陈近南联手掘墓,才让巨阙、湛卢两把陪葬宝剑再次出现在了世上。

江闻猜出这些的时候,也觉得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有些牵强附会,但作为世上仅存的挥犀客,他江某人已无法置之不理,那骆元通就必然是深信不疑,否则绝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有意无意地与书中安排如出一辙。

不管是广州府地下的龙脉还是潜藏涌动的蛟鬼,实则都是这片大地之上古已有之的存在。唐人以庙镇压蛟鬼一旦失效,就只有才有别的古法进行压制,到了这里,骆元通送独生女儿前往洞庭湖习武的因缘也更加明晰,毕竟按照《睽孤风土记》书中提示,除了傩舞“镇邪”,还要有宝剑“斩蛟”。

“骆姑娘,这把剑的故事我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的事。”

江闻拨开堆积满地的枯骨,露出了铜船上平整光滑的表面,一个个开阔的圆圈错落排布着,难怪只要脚踩碰撞,就会发出隆隆作响的鼓声。

而这条锈迹斑斑的铜船结构也分外独特,中空结构让它的声音传播能够逐级加强,不管是风雨浇打、海浪拍击,最后都化为大海之上震耳欲聋的声响,传荡在海商的噩梦中。

“你且看这艘伏波铜船,残留有太阳纹、变形羽人纹、鹭鸟纹和眼状纹,船面平整之处面阔丈余,分明就是马援南征获骆越铜鼓后,刻意浇铸镶嵌上去的。《后汉书·马援传》说‘马援出征交趾,得骆越铜鼓,铸为马’,又有谁能想到铜鼓其实,是被铸造成了这样一艘大铜船。”

江闻伸出一根手指,叩响了脚下大铜船的外壳,一股清越至极的响声缭绕而起,依靠着船体各个角落特殊形状的纹路配饰,逐渐加强萦绕到冲天而起、四野响震。江闻指着脚下飘荡于万丈波涛的大铜船,等到如雷的震动消散杳然之后,才继续说道。

“当初的伏波将军看来也找到过克制蛟鬼的办法,只是终究棋差一招,时隔多年反而被蛟鬼所利用。骆姑娘,按照越俗,饮宴即鼓盘以为乐,那么脚下这艘大铜船就是为你伴奏的巨鼓,而你这位傩者必须在铜船之声中应节而舞,才能镇压得住往来憧憧的水底蛟鬼!”

骆霜儿沉默不语,缓缓从舟尾坐了起来,她大概其是有了一种真相大白却难以接受的体验——这件事本不算什么要紧,偏偏又是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嘴里被说出,这就让人更加难以释怀了。

“骆姑娘,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敢对人说,有些事情是不想对人说,但还有一些事情,恰恰是没办法对人言道。计划被打乱成这样,本来应该已经是一片死局,可谁知有疍民阴差阳错闯了进来,以人龙之阵打破了蛟鬼的封锁。”

“尸骨塔、铜鼓音、人龙阵、南海神……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百越之民这么早就有了对付蛟鬼的办法,但事实是一代代人都从中汲取灵感并且改良,终于保得岭南千年来的平安。”

江闻闭着眼都能察觉到浓雾中愈加凛冽的恶意,但他还是云淡风轻地盘坐在原地。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也慢慢化为平淡,自己似乎又变回了武夷山大王峰上,那个闲云野鹤、无所事事的道人,随手扣动起了伏波铜船。

“应老前辈一门以为这里是登仙之台,可惜这里之后白骨累累,倒是这股不怕死的劲,还真有些升仙的气魄。此地冤魂终古不散,今日由江闻击节,就请骆姑娘你再舞一曲以飨亡灵吧。”

骆霜儿闻言将身一转,一跃登上了铜船船舷之上,用船家拳如履平地的功夫站稳脚步,一边是巍峨渊海一边是铮铮白骨,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进入了傩舞姿态。

傩舞本应戴着按诸神性格雕刻出来的面具,或金刚怒目,或温文尔雅,或慈眉善目,极其传神,凭着精湛娴熟的雕刻、简洁明快的刀法、柔美流畅的线条,刻画每个傩戏人物的形象、性格和身份。

但这些繁文缛节在骆霜儿身上,此时都不再需要,傩神身上凶猛、狰狞、威武、严厉的种种气质,说到底都不过是她天生面具上的一抹颜色,并且在随着观察者的角度开始变幻,直至五彩斑斓得难以分辨。

“江掌门看好了,这一曲就是尚在十二神之上的方相之舞。”

漫天黑雾之中,骆霜儿无视了仍旧袖手旁观的江闻,皓腕与韩王青刀交映,碰撞出了阵阵铿锵之声,作为这场玄奥古朴舞蹈的律动,而江闻所做的事情,就是随着节拍缓缓扣动铜船,让沉默悠远的鼓声再次响起。

沉威难测的节奏中,江闻闭上眼睛静静分辨,似乎有某种精神超越了躯体,正从远处飘飘然地穿越而来。

他的模样和十二凶神截然相反,带着一股迥异世俗的神性,外貌怪异却又让人凛然,他有四只黄金铸就的眼睛,目光明亮清澈,身上蒙着熊皮,一手拿着戈,一手提着盾,用缓慢而威严的步伐向这里走来!

漫天黑雾忽然挣扎了起来,从中又能看到一丝丝怪异绝伦的影子潜伏摇晃,宛如深潭水底起舞的龙蛇,试图向更加渺茫的地方下潜去,可方相神的脚步更加急切,拿着戈敲打四周,举手便将隐匿在这里的孤魂野鬼驱赶出去,江闻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风雨阵阵漂摇不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驱逐,掀起了这漫天的异状。

鼓声愈加激烈,黑雾也更加难以定形,起伏飘散得像是在风沙肆虐,正被一点点从这片沸海之中驱逐出去,幻化为原本的模样。

伏波铜船的鼓声响如雷震,身披熊皮的方相神愈发忿怒,逐渐显露出兽像,一道道云纹缠绕在它的周围,四只通红的眼睛因为阴气而显得十分粗狂,面部一转显露出嘴下二长齿外露的鬼像,面目更加狰狞可怕,手足各三爪,行于水上流云之中,划破了无穷的混沌!

可在声调最为激越,节奏最为紧张的时候,鼓声脚步忽然消失了。

江闻察觉脚步声不见踪影,睁开眼睛发现骆霜儿站在原地不动,嘴里吐出的鲜血已经把胸口的衣服都染红,气息也变得紊乱微弱,显然这一段方相之舞的负荷,超过了她如今所能承受的极限。

随着方相之舞难以为继,此时铜船之上浓雾减弱,天上又出现了五朵浓墨般的雷云笼罩不去,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影子还在其中氤氲,以雷霆接连在海天之间,让海面再一次涌起恐怖的浪潮,一切似乎回复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江掌门,能告诉我最后一个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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