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2/2)

布鲁斯艰涩地大睁着眼睛,张开唇,一声爸爸含混不清。因他看到,记忆里父亲的身影,三十多岁的托马斯韦恩,他握着绳索,清晰下降。

“布鲁斯?”父亲连声呼唤他,最熟悉的脸庞在井口透下的光明中,渐渐从混沌到清晰,“没事了,没事了。”父亲温和的蓝眼睛望着他,朝他伸出手。

这是梦吗?

父亲的手上带着一枚结婚戒指。布鲁斯伸出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掌变得好小,稚嫩。一把被父亲握住。

他被拉起。有力的大手握牢他纤细手腕,温热的触感令布鲁斯几乎晕眩。他环着父亲的脖子,他感觉得到父亲皮肤下汩汩跳动的脉搏,他压抑着颤栗,一声不吭,仍由自己被拉出井口。

“少爷?”

阿福。是亲爱的阿福。

布鲁斯抬起蓝眼睛,他看到年轻许多的阿尔弗雷德穿着笔挺制服,一圈一圈收拢着缆绳。

布鲁斯沉重地喘息着。他被父亲轻松打横抱起,抱着他,往宅邸走。布鲁斯看到自己没有身穿蝙蝠装,只套着一件格子短袖衬衫,这是他儿时的一件衣服。他穿着短得可笑的裤子,他的腿也变短,脚蹬一双小极了的红蓝运动鞋。

管家阿福对于少爷愣愣无反应的状态表示忧虑,“要不要叫辆救护车,韦恩老爷?”

“我就是医生,先看看布鲁斯是否摔断了骨头,再带他去照个X光片,应该没有脑震荡。”

“很好,先生。”

父亲与阿福说着记忆里的话,父亲抱着他走上大宅台阶。布鲁斯看着门廊,明亮大落地窗,石头雕塑花柱旁边站着的人,是曾经家中的女仆,还有家庭教师,以及他的朋友瑞秋。幼时的瑞秋道斯,扎着两个小辫子,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

“我很抱歉,先生----”瑞秋的母亲揽着她,代她道歉。

“不必担心,他没事。”父亲说道。

布鲁斯记得擦身而过时自己会把一件古代箭头塞给瑞秋。不,此刻他手里没有它。他攥紧扣在手中的怀表----怀表变大了。他必须张开全部五指才能牢牢死死包裹住。他被父亲抱进了宅邸----他看着自己的家,这不是杜卡纵火后新建的地方。这的家具,画像,窗帘,布置,一切都是父母在世时的安排,精致,高雅,在幽黄温馨的灯光色泽下散发着老派古典气质,是他曾经拥有,如钻石般闪耀着幸福的地方。

布鲁斯把怀表死死藏揣进衬衣里,紧贴自己胸前皮肤。

“摔得够呛吧?布鲁斯少爷?”阿福问。

“别害怕跌倒,布鲁斯。”父亲抱着他走向楼梯,安慰他到,“我们之所以跌倒是因为----”

“因为这样才能学会更好地站起来----“

布鲁斯的声音伴着父亲喃喃同步,几乎父子俩异口同声。

托马斯望着埋头在自己胸前的儿子,欣慰笑了。“你真聪明,布鲁斯。不过,你是在害怕目前的样子会吓到你母亲吗?”

布鲁斯控制不住浑身微微发抖。他听到匆匆走下台阶的脚步声----记忆里母亲玛莎的节奏。

“天啊!布鲁斯。”声音焦急忧心,是他深爱的玛莎——布鲁斯不敢抬头,他看着母亲穿着那双摩洛哥白羊皮矮帮鞋,白色套装裙子,干净,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跌了一跤,可能骨折,我马上给他检查。”托马斯告诉妻子。“布鲁斯他在不住发抖。”

玛莎心疼地抚摸着布鲁斯的额头,“亲爱的,亲爱的----”

布鲁斯艰难抬脸,望着近在咫尺的母亲。金色波浪短头发,他美丽的母亲,手腕上带着熟悉的玫瑰水温暖香味。他不敢动,怕打碎一家三口在楼梯口齐聚的场景。他们脚下暗红色地毯,不是一汪血泊的色泽。头顶馨黄的灯光,也不是那一晚犯罪巷的暗淡残亮。

他被抱到卧室,安置在床。他牢牢握着怀表,不肯松手,哪怕玛莎要给他换套干净睡衣。

“托马斯,你看布鲁斯握着什么?”

“布鲁斯?”

八岁的儿子摇摇头,双手扣着某样东西,死死按在胸口。蓝眸大睁,望向父母,他不肯让他们走。

“……可能是在井底发现的宝物,别介意,玛莎。”父亲和蔼说道,“探险所得的馈赠,就让他拿着吧。”

“亲爱的,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玛莎吻了吻布鲁斯的额头,“我很快就回来。”

布鲁斯焦急地要爬起来。

托马斯认为儿子患上了轻微的创伤后综合症,他笑着拍拍他的肩,“嘿,你今天可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井口成群结队冲出千百只蝙蝠,他们吓到你了吗?我并没有听到尖叫,实际我下去时发现你很镇定,布鲁斯。事实上,它们在害怕你。”

“我是蝙蝠侠。”布鲁斯低声说道。“我是恐惧本身。”

“蝙蝠侠?很好,这名字有意思。”托马斯认为儿子大概幻想出了什么形象在井底战胜恐惧,他理了理他垂下的散发,决心转移下儿子的注意力,“嘿,布鲁斯,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给我交换看看吗?我也有样东西给你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鲁斯熟悉无比的蓝丝绒长匣子。

打开。一串滚圆明亮的珍珠项链映入眼帘。

“你觉得你妈妈会喜欢吗?孩子?”

布鲁斯望着项链,这条重新归还给他的项链,他伸手,努力握住——冰凉圆润的珍珠。他曾用心机让店长收好,以为他离开前会还给他,他便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受分离,祝福拥抱他。

他一使劲,手指勒红,扯断了串着珍珠的丝线。

这次,珍珠无声地滚落在柔软的床褥上,散落他耳边,冰凉。湿润----珍珠被泪水沾湿。一串串咸苦的泪珠不断涌出眼眶,布鲁斯韦恩哭了。

“怎么了?孩子?布鲁斯?”

托马斯完全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伏在枕上泪水纵横。他的痛苦如此直白深切,先后惊到了托马斯自己,妻子玛莎,和赶来的管家阿尔弗雷德。

被三人围绕安抚着的布鲁斯,还是恸哭不已。这个八岁的孩子,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他抱着头,小小身躯缩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