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1】(1/2)

至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地回了家,二进的院落,幽深静雅,两人的居所一东一西,隔着茂盛的花圃和莲花池,中间还有一段说长不长的走廊。

格局如此,哪怕住在一座院子,想见一面也不是随时能见。

站在东院的门口,春承笑得温雅从容:“秀秀好好休息。后天的考核,加油。”

她握了握拳头,鼓舞之意分明。至秀哪舍得教她失望?

她这会见不得春承,听不得她说话,克制着悸动和从心发出的慌乱,文文静静地杵在,如风中顽强生长的修竹。

竹叶清新,她的笑也清新:“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

压下心头的怪异,春承转身走开,至秀松了口气,抬头就见她折身走过来。

“你……”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嘴。

“你先说。”

重叠的两道声线,反而使尴尬的氛围在四围蔓延,至秀揉了揉指尖,轻叹:“怎么了?”

她这句“怎么了”问得委实无奈,细听之下还有赶人的意味,春承微愣:“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呢?”至秀歪头看她,笑意盈盈。

“糖人……”

一说糖人,至秀身子微僵,生出两分不自在。

回来的路上春承就觉得古怪,这会话到嘴边,她问道:“可能是秀秀笑得太好看了,我总忍不住逗你。冷静下来想了想,我说句话,确是有轻浮了。”

“轻浮吗?”至秀抿着唇,音色极淡。

情绪像是过山车,忽上忽下,一不留神还有翻车的风险。不解释还好,开口解释了秀秀好像更不开心,春承颇为苦恼,从兜里摸出梅子糖:“送你。”

至秀没接,淡淡地盯着彩色糖纸包裹的梅子硬糖,语气有点冷:“无缘无故,送我糖做什么?”

“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前世今生秀秀在她面前都是温软娇柔,哪有过冷言冷语的时候?春承怪不习惯,提了提金丝镜框,笑道:“你不是爱吃糖吗?”

“我收了你就会走吗?”

“你不气了我才放心走。”

至秀捏了捏眉心,柔韧的指接过梅子糖,巧的是糖还没尝到,心里又被哄得生了分甜,扬了扬唇角:“我没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明明很开心的事,还要对着你闹别扭?”

春承抱臂在怀:“没有。秀秀闹别扭的样子也可爱。”

至秀在心底轻哼一声,眉眼弯弯,音调软下来:“好了,快走吧。我看着你走。”

夜晚的春风虽不算凉,亦远没有白日温柔怡人,担心她一直杵着不动,春承脚步加快,两条细长的长腿很快消失在拐角。

人走了,背影望不见了,至秀依旧没动,她腿软地要命。

在春承对着她说完句‘口水是甜的’,她整个灵魂都要燃烧起来,烧得她蹲在角落,怎么也站不起来。

而春承懵懵懂懂不明白,却陪她蹲在,一个名门小姐,一个名门‘少爷’,两人不顾身份地头聚头在地上数了好久的蚂蚁。

再之后呢?

她央着春承陪她逛街,从西街逛到东街,从骨瓷街逛到美食三道口,逛来逛去,份眷恋融入血液,挣脱不得。

春承说她的口水是甜的,但凡春承心思有丁点不纯,都不会说出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暗恋中的女孩子,真不容易。至秀迎风立了好一会,悸动如潮,潮起潮落,吸了口陵京夜晚的新鲜空气,小姐剥开糖纸,从容地捏了糖球喂到嘴边。

梅子糖酸酸的,酸过之后,舌尖才尝到了甜。

她对春承的感情呢?至秀眉眼低垂,有小沮丧。先前说话她的确想赶春承走,她怕失态,怕跌倒,怕春承调侃着说她投怀送抱。

房门被推开,尽职尽责的丫鬟书墨早就为小姐备好换洗衣物。

浴室的门锁好,解了衣衫迈进浴缸,陷在温热的水流,至秀疲惫地合了眼。

越靠近,越贪求。昏昏然心湖被砸进一颗小石子,漾起的水花浇灭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她和春承这样子……算是间接接吻了吧?

意识到在胡思乱想,至秀低呼一声,手捂着脸,羞得头埋进水里。

一夜梦境混乱,睡之前想着春承白日的笑,醒来惊觉小腹一阵酸胀,至秀睡眼惺忪地怔在,盯着粉色的纱帐顾自走神。

稍微活动腿脚,感受到股熟悉的暖流,她脸色一沉,与她估算的日子,月事竟提前了三天。

到了吃早饭的时间,迟迟不见人来,春少爷抱着小玉罐溜溜哒哒地往东院走,半途碰见行踪鬼祟的书墨。

书墨见了她,好似见了鬼,端着盆死死掩在身后,春承看得稀奇:“藏什么呢?”

“女儿家的私密……少爷、少爷最好不要过问。”书墨红着脸,快要急哭了。

见状,春承恍然猜到什么,问:“你家小姐呢?”

“小姐……小姐昨夜没休息好,这会还歇着呢。”

“没睡好?”春承眨眨眼:“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哎,是。”书墨抬腿便走,猛地倒退回来睁眼:“少爷这是去做什么?小姐还睡着呢!”

春承无意识揪着猫耳药罐:“我哪也不去,看看风景,一会就走。”

“少爷别忘了答应夫人的。”书墨警惕地看着她。

“骗你做甚?快走。”

想到小姐吩咐的差事,书墨没功夫在这掰扯,犹豫再三终是走了。

没了碍事的小丫鬟,春承捧着药罐子沉吟一番,想到方才闻到的淡淡血气,足尖一转,人往厨房走去。

至秀睡得昏沉,门吱呀一声响,以为是书墨洗衣服回来了,苍白着脸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好好躺着,别动。”春承端着红糖姜汤慢悠悠走来,见了她,联想到昨夜混乱残存的梦,至秀条件反射地裹好锦被:“你来做什么?”

“献殷勤呀。”春承笑吟吟看着她:“快喝了。明日考核,这样子怎么能行?”

献殷勤。至秀指尖颤了颤,目光幽沉:“你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后面是什么?”

她这话说出来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甚至于昨夜般羞人的梦她也只管推给了春承,要不是春承喜欢胡闹,要不是春承纵着她胡闹,她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至小姐咬着下唇,一副不开心需要哄的模样。

知她在闹别扭,春承好脾气地执了汤勺喂她:“哪里是无事,瞧你这煞白的小脸,快喝了吧。”

闻到糖水生姜的味道,至秀小脸白而红,耳垂似要滴血,指节用力揪着锦被:“你、你看见了?”

“没,猜的。我是女子,哪能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春承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快喝,喝完好用饭。久等你不来,我都饿了。”

至秀盯着升腾着热乎气的姜汤,眼眶微热:“你自己熬的?”

“嗯。”知道她不恼了,春承吹了吹飘在白瓷勺的热气:“来,张嘴。”

“我自己可以喝。”至秀眼圈红着:“你快出去吧,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春承呼吸缓了缓,一颗心乍然有失落:“好。”她将小瓷碗放在小圆桌:“你记得喝,别放凉了。我去前厅等你。”

“春承!”至秀喊住她,对上双清亮纯粹的眼睛,她弯了唇角,温言软语:“谢谢你。”

“应该的。”春承笑着出了未婚妻的闺房。

停在小院,垂眸望着一身织锦长袍,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前世的春小姐了。她是春少爷,在世人眼里,她是正儿八经的男子。

一个男子,当街与人分食,偷偷摸摸溜进未婚妻房门,私下里还关心地熬姜汤,连女儿家的隐私也要管上一管,秀秀会怎么想?

秀秀拿她当男子还是女子?昨晚回家时她寡言沉默,是觉得和自己这样不妥吗?

好多事情,不想则已,细想,四月天儿,春承出了身冷汗。

至秀掀开锦被下床,细嫩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小口慢饮温热的姜汤,喝着喝着,眉梢绽开几许温暖的笑。

腹痛得到缓解,理过妆容后,她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满意地出了门。

前厅饭堂,春承呆呆盯着桌上的小酒杯,酒香很淡,果味更浓,是她最爱的苹果汁。

脚步声响起,闻声看去,小姑娘一身青色裙衫,淡妆、红唇,腰肢纤细,玉色的耳坠小巧精美,和腕间的和田玉镯交相呼应。

二八年岁的少女,纵是不打扮也美。打扮了,更美。

至秀拢了拢耳边长发,轻笑:“看傻了?”

春承嗯了声,她眉眼温和:“秀秀很漂亮。”

“多谢,你也很俊俏。”至秀自然地坐在她对面,仿佛刚才句夸奖是无心而为。

早餐营养丰盛,两人将食不言贯彻到底,看着主子落筷,书墨和春花端着清茶伺候着人漱口。

锦帕擦拭过指节,敏锐察觉到春承有心事,至秀想了想,问:“要不要手谈一局?”

春承点头:“好。”

杏花双手捧着棋盘棋盒依次摆好,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至秀手边放着沏好的红袍,黑白两子,她随便找了个由头,和春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棋盘之上愣是弄出个和局。至秀抿唇不语,眉头锁着,想着该怎么开口。

此时丫鬟们识趣地退开,房间很安静,呼吸可闻。

坐在她对面,春承抱着药罐子缓解无言的冷场,她清了清喉咙:

“我自幼不爱受拘束,不爱受管教,年少游学,一人一马背着书箱提着长剑就敢闯四海,人人称我为春家女公子,赞我有不世之才,其实我就是爱玩而已。自由,比困在四方高墙更使我神往。

后来祖父以病重骗我回家,命我迎娶娇妻。喜堂之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想给你难堪。新房之内,我承诺要担起你的一生。

城破家亡,我护你出城,一路来到纯阳山,死之前撑着剑靠在了你怀里,没想到睁开眼,我就成了春家少爷。”

从她开口的刻起,至秀心底根弦死死绷紧,看似淡然,有多难熬只有她自己知晓。

安静听着对面人的陈述,心乱如麻,很怕下一刻春承会点明她的妄想,撕碎她最后的奢望。

“我对秀秀……”春承叹了口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对秀秀不止有两世需要背负的责任,秀秀于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

透过你的眼睛,我能看到我的过去,能看到我的现在。秀秀性子温善,而我却总胡闹惹你不快……”

“惹我不快?”听到这会至秀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不快。你说这,是觉得我无理取闹,觉得我烦了吗?”

“啊?”春承手一滑,猫耳小玉罐差点砸在地上,好在她反应快,手指长,轻轻松松抱好,只觉一颗心在刀尖滚了一圈。

“你不生我气吗?实不相瞒,我和秀秀在一处总忘记我在女扮男装,我以男装示人,行为举止,没令秀秀感到苦恼吗?”

苦恼是有的。但她最的苦恼……是一厢情愿呀。

至秀声音放柔放缓,唯恐惊着这人:“我最的苦恼,是怕你觉得我烦。”

“哦。”春少爷显然没反应过来,她神色怔然:“你不介意就好。”

“我不介意。”至秀说得认真:“我这一生都不会嫁给旁人,也不会喜欢旁人,你如果不要我,我就成了弃妇。我也信不过其他人,你忘记新婚夜怎么承诺我的么?”

“没忘。”春承笑了笑:“其实我不想改,只要秀秀不介意,我们还和之前一样。难得在你面前能释放天性,得短暂的自由,左右你我绑在了一处,若没有秀秀,我还真怕装着装着,忘记我其实是个女子。”

至秀饮了口红袍:“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春承看她:“我怕我一意孤行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至秀失笑:“你远离我,才是伤害我。春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婚约在身,在世人眼里,我们是一对。我的清誉,我的一生,都会给你,而你的一生,也免不了和我纠缠。你说过要对我负责,就不能不经我同意松开我的手。”

“当然。”春承回答的很快。

一阵沉默。

至秀问道:“么你想明白了吗?要如待我?”

“就和之前样保持不变好不好?”见她不语,春承思忖道:“我不负你。乱世我能护住你,再来一世,我还会护你。”

我不负你。至秀笑得波光流转,她晓得春承句‘我不负你’是在向她承诺一生一世守护她,但因了点私心,她调笑道:“你知道怎样才是负我吗?”

“离开你,不要你,讨厌你,冤枉你,不理你。”春承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不要你,不会讨厌你,不会冤枉你,更不会不理你。

春家少奶奶的身份你想占到什么时候都行,占一辈子都可以。如果你是冲锋陷阵的将,我就是你身前的盾,手里的戈,你要浴血沙场,我就陪你杀四方。”

这番话……至秀失神地看着她,掌心不知时抚上她的脸颊:“春承,我是你的责任吗?”

看着她,春承永远忘不了掀开她盖头的一刻,就在一刻她清楚触摸到一个女子内心的不安和期盼。

也是这点不安,这点期盼,在拜过天地后,令同为女子的她,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由此心甘情愿地背负起新娘子的一生。

她目色清澈,嗓音更澄净:“是。你是我一生无法推卸的责任。”

“你觉得累了,会把我丢下吗?”

“不会。”

“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你知道随随便便和一个女孩子承诺‘不会负你’,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

至秀庆幸她不知道,也叹息她不知道。

女公子春承,年少就敢打破四面墙,凌空展翅翱翔四海,身为女子,却毅然选择了男子的活法。肆意、尽兴,一生认下最憋屈的事,就是被世俗家长权威压着、骗着,娶了妻。

春承,和世上多数的女子都不同。她是鲜活的,一根傲骨,睥睨不屈。

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了两遍,于是第二遍的时候,春承认真思索后才开口:“我不会留你在世上孤孤单单一人,就是不负你。”

怕她不开窍,怕她开窍,话说到这份上,至秀已经不敢再试探,春承未对她动情,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后果她根本承受不起。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徐徐图之,笑起来更添三分秀气:“嗯,答对了。”

“要不要拉勾?”春承勾起小拇指,轻轻地挑动她的指尖。

至秀不解:“拉勾做什么?”

“拉勾,就代表口头协议生效,我不负你,你也不要怪我,在你面前,我不想当什么春少爷,我是春家小姐,是游学四方仗剑而行的春承。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她话里多少存着隐晦提点,不知秀秀听明白没有。春承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心想:秀秀么聪明,应该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果然。至秀眸色渐深:“好,在我面前,你是春家小姐,是春承,不是男子。”

手拉手完成了口头协议,春承顿时放心不少,眉眼弯弯:“好了!功告成,秀秀你还好吗?是去房里歇息,还是我带你去玩?”

“我喜欢你带我玩。”

“没问题!”

望着她潇洒瘦弱的背影,至秀笑容不减。春承说了么多,从头到尾所说的其实就一句:你不能当我是男子。

是怕我错当你为男子,然后痴心错付吗?

春承,我又不瞎。

真正瞎的人是你,傻乎乎的信我,傻乎乎的放下防备,女子和女子,也能喜欢呀。

你知道怎样才是负了我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