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抉择(2/2)

突然,地面沉沉震动,尘埃漫天,玄甲军骑着马疾驶而来,从宁迟迟身边卷过,直扑官兵。

杨二当家翻身下马,几乎老泪横流,哭嚎道:“大王,小的差点来迟了啊。”

宁迟迟再也撑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她乜斜着勒马围着她打转,愉快看着笑话的元峋,“他来做什么?”

杨二当家神情尴尬,关键是他也没办法啊,下山后才刚动身就被元峋得知,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直跟在了他身后。

“来抢你的金子啊。”元峋神情愉悦至极,从马上跳下来,端的是小人坦荡荡,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来意。

宁迟迟别过头,不想去看他小人嘴脸。眼前战事胜负立现,玄衣军加入之后,官兵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被压着像是割小麦一般,很快节节败退。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全场,官兵不再恋战,转身往回奔,玄衣军首领见状,怕官兵使诈,城内埋有伏击,不敢贸然追上,也下令收兵。

手下伤亡惨重,宁迟迟心情惨重,加上元峋满是幸灾乐祸的小白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她的心情更差了。

她见沈三当家已经拔出了阿圆腿上的箭,血也已经止住,沉声吩咐道:“三当家,你先去给兄弟们包扎一下伤口再行军,那些死亡的兄弟们也一并带走。”

“你的亲卫也搭把手,要是不帮忙,我毒死你。”宁迟迟干脆利落威胁着元峋,见他黑着脸瞪她,也不服输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都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来,差点儿小命都没有了,嘴还这么硬。”

元峋眼神嘲讽,直拿眼角去斜她,见她像给小猴子捉虱子的母猴子,正低头认真给手臂腿涂药膏,瞳孔一震,怏怏住了嘴。

她露出来的肌肤,伤痕累累,有些明显是鞭痕留下的旧伤,有些是还未好完全又裂开的新伤。

元峋朝老仆抬了抬手,他忙领着人前去帮着杨二当家打扫战场。

“宁迟迟,你真的不是女人啊。”元峋心情复杂至极,先前她离开益州去京城的那些举动,他待彻底冷静过后就全然明白了过来。

当时他气得差点直接领兵上山灭了她的老巢,后来想想灭了也没有用,她这样狡诈之人,要是真惹怒了她,说不定她真会嫁给陆旻和,然后两个狐狸联手,自己对上她就够呛,对上他们真没有任何胜算。

后来京城的消息递回来,她居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凭着那么几个帮手弄死了吴王,还能安然无恙,深觉先前的决定太过英明

幸好没有惹她啊,连以折磨人为乐的疯子都死在了她手上,她是比疯子还要恐怖的女罗煞。

只是女罗煞此时跟个流民一样,头发散乱浑身脏兮兮,身上是浓浓的血腥味与药味,原本白皙娇媚的脸颊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一双黑漆深幽的双眼还能看出原来的几分神采。

只是那双眼眸原来是灵动,现在更多的是沉静,如湖泊般,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说定是漩涡激流。

宁迟迟连头都不抬,只淡淡地道:“再废话毒哑你。”

元峋撇撇嘴,“你在京城挨打我都知道了,居然惹上了吴王,他就是个疯子。唉,可惜啊,你没有嫁出去祸害定国公家。”

宁迟迟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是文昭看不上你吧?这个姑娘挺好的,温婉大方,嫁给你那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

“呸。”元峋笑骂,“我说你眼睛是不是瞎,难道没看出定国公家想把文昭嫁给赵王吗?只是先前有吴王在,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现在吴王死了没了顾忌,说不定指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宁迟迟停顿了下,如此一来,那陆旻和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你怎么逃出来的?哎,你怎么没有躲到我的那处宅子里去啊?那里的守卫功夫高强,比你这几个不知要好上多少。”

宁迟迟根本不想搭理他,跟个碎嘴的婆子一样,嗡嗡嗡吵死人。

大家忙碌着打扫完战场。于五当家浑身是伤,被玄衣军搀扶着带放在他们身边,沈三当家手下不停忙着给他止血疗伤,其他受伤的护卫也被带过来,这下他更忙了,嘴里直将皇上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突然,宁迟迟缓缓地站了起来,紧紧抿着嘴,眼中迸发出掩饰不住的怒火,后来眼神渐渐悲凉,直愣愣仰望着城墙。

城墙上,陆旻和束手而立,在他身边,一个身着雪白衫裙的妇人低垂着头,脖子上架着长刀,被两人推到了城墙边,然后扯住她脑后的发髻,使她仰起头露出了正脸。

残阳下,妇人的脸沐浴在光中,虽然闭着眼,却柔婉贞静,美貌无比。

兵丁站在城墙上,扯着嗓子喊话:“宁迟迟,燕王爷令你即刻束手就擒,乖乖投降,否则就休怪燕王爷不客气!”

杨二当家神色惊骇,瞪圆眼睛待看清楚了,表情变幻不停,然后盯着宁迟迟不语。

元峋眯缝着眼睛瞧了瞧,又偏过头打量了一下宁迟迟,突然恍然大悟,眼神十分玄妙。

宁迟迟只觉得心像是被狠狠插了一刀,痛不可抑。眼眶渐渐通红,后悔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在宫里的时候,她曾问过沈宸妃,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不了,我没脸见你阿爹。再说常年住在山上,我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吃不下那些苦。”

从别宫逃走时,她又问过一次,要不要阖她沏的茶,沈宸妃还是拒绝了。

其实这时候回想起来,她一直习惯了独立,根本未曾真正打算要带沈宸妃逃走,所以没有坚持再问。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这份母女亲情,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沈宸妃大致也是知道的吧,她身世这样曲折,恐早已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哪能看不出自己的真情假意。

宁迟迟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拼劲了全力,才往前挪动了几步。杨二当家惊呼出声:“大王,万万不可!”

沈三当家也停住了手,连同于五当家一起朝她看过来,皆面露哀求。

宁迟迟心中如在滴血,一边是清风寨,一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双方中间,躺着横七竖八的尸首,渐起的晚风,吹散空中的血腥之气,四下沉寂下来,又荒凉又诡异。

宁迟迟深深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睁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坚毅。她迈着步子,缓慢却坚定往前走。

城墙上,沈宸妃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她嘴角露出了丝笑意,眼神柔和无比,看着远处那抹娇小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她头一用力,脖子从闪着寒光的刀锋上划过,热血飞溅,她脸上仍带着笑容,嘴里嗬嗬作响,抽搐几息之后,溘然长逝。

陆旻和脸色大变,眼神中尽是惊骇,慌乱之中不由自主朝城墙下看去。

宁迟迟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呆呆仰望着城墙,夜色渐浓,她却仍能清楚看见那身月白的衫裙。

记得在未央宫,她那时候在养伤无聊,尚衣局来量身做新衣衫,帮着沈宸妃选了月白的寺绫,用几层叠起来做了衫裙。

尚衣局做好之后送来,沈宸妃见着爱不释手,连着夸绣娘做得好,还重重赏了她们。

只是现在那身其实对她来说普通寻常,却被她视为珍宝的衣裙上红红白白,寺绫娇气无法洗净,算是全毁了。

宁迟迟胃里不停翻滚,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手撑着膝盖,眼泪汪汪,苦胆都快被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