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上 小说家错过赛期 老红人备受惦念(2/2)

几十米高的通天水塔,引流灌溉的黄干渠,通往各家的自来水……那些属于历史的奇迹,也是老马这一辈人平凡的一生。马家屯和老马——老马和马家屯,像是一个共生共存体,只有分别了才可意识到彼此的地位。过去他讨厌过它、埋怨过它、仇视过它,如今老马满心全是马家屯的好。

喝醉的老马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迷迷糊糊地分不出是睡是醒。过去的人和事儿像放电影一样涌出来——英英妈、英英爷爷、英英奶奶、自己的爷爷、邻舍、好友……这些人好像不在了,也好像从未离开过,他们时不时地出现在老马的生活里,构成了老马的过去和过去的老马。但凡重现过去的某些言行或情景,他都会想起这些过往人来。

人到七十,头脑一半沉在过去,一半活在当下;身体一半在死,一半在生。

话说漾漾得到了可以抵抗其他一切玩具的踏板车以后,人生仿佛进入了新境界一般。晚上玩得累了,一沾床便睡着,哪管身边人是谁,哪管自己身处何地。致远母亲睡前把踏板车放在漾漾床头,漾漾早上醒来一睁眼先看见了踏板车,一切不快都好计较,只要她的世界有一辆高档的粉色的无所不能的踏板车便好。

一辆踏板车完全满足了何一漾对人生的所有美好期许,周三上午刚到办公室的桂英却在妒忌,自己在女儿眼里还不如一个踏板车重要。

事业能带给人归属感和成就感,喜欢的事业更能让人感觉到价值和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事业比孩子、爱情更能冲抵生命的虚无。想着丈夫花费心血的小说石沉大海,桂英更是伤感,因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从结婚那天起,他们夫妻成了一个共生体,她把致远的失意看得比自己的失意还重。攀附的爱让她把对方的失意归咎于自己,自小的怨又促她把这错误或失败转嫁于自己的父亲——老马。

老马一早起来迷迷糊糊的,昨天的酒醉未彻底退去,直到电话响了他才清醒——马保山来电话问村里的事情。保山向来精明,怎么好些琐碎之事竟要问老马,老马心中不屑,三五句说完便挂了。

挂了电话去撕日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五,己亥年辛未月乙卯日,宜祭祀、祈福、斋醮、出行、纳采,忌嫁娶、开市、栽种、合寿木。撕完日历他躺在摇椅上摇着扇子听秦腔戏。听戏的老马只觉闷热,肩膀上的毛巾一会全湿了,于是老头拎着毛巾去卫生间过水。

九点致远回来了,翁婿两人面对面一块吃早餐。

“热得很!”老马打开热豆浆又合住了,热得不想喝。

“明天台风来!台风来之前一般闷热、燥热,还好这次台风行走的路径擦深圳过去!”

“嗯!不知道漾漾在湖南怎么样?”老马偶然想到了他的小糊涂仙儿。

“昨天我走时还哭得死去活来的,下午我妈给她买了个踏板车,玩得可嗨了,晚上英英给她打电话人家爱理不理的!哈哈……”

“小孩忘得快!”

“欸爸,我妈给您带了点东西!昨晚你睡得早我没取出来。”致远放下鸡蛋,去箱子里翻找,然后提着一纸袋东西搁到老马跟前说:“这是两盒灵芝孢子粉,我叔叔的儿子出差买的,顺便给您带一点。长白山的,纯天然,提高免疫力!”

“哦!这很贵吧!”

“还行,你老人家补补身体嘛!”

“谢谢你妈妈,真有心!”老马放下礼物,郑重其事地看着致远说:“你知道我昨天早上吃的什么?我跟你说你脑子猜破了也猜不出来……”老马将昨日五个鸡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致远学了一遍,致远听得连连摇头。

上午十点钟,兴盛打来电话。原来是今天上午九点多垣上下冰雹,下得最严重的是村子东北方的青年组的地——那是马家屯种葡萄的地方。担心这次葡萄受大伤,村里人纷纷开着车去地里瞧动静,兴盛的电话也是从地里打来的。极端天气老马能怎地,宽慰几句罢了,可惜了一番辛苦,只盼着果子少损失些。

再有是村里老医生的孙子结婚了,兴盛不知道该行多少门户,老马给了个数,爷俩便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兴盛戴着个大斗笠,斗笠下面戴着个塑料安全帽,中年汉扛着冰雹在地里巡察。马兴盛从地南走到地北,又从地北走到地南,地上被砸下来不少葡萄珠子,他心疼地竟不忍心去踩踏那绿绿的小葡萄,三亩葡萄地里全是他的叹息和疼惜。

家里孤零零地只老马和致远两人,除了吃饭致远一直躲在屋子里,老马也不知他捣鼓什么。空调许是年纪大得跟老马一样——干发声不使劲,开着跟没开一样,阳台这边烤得人难受。老头热得直冒汗,喝一口水出一口汗,喝半杯水出半杯汗,摇扇子的那个手腕早摇酸了。老马将空调开开关关,开着嫌它有味儿且闷还费电,不开又嫌屋子热。

中午热得睡不着,下午三点,身体终于疲惫了,瘫在摇椅上打迷糊。没有漾漾在身边,彷如天上没太阳一般——老马吃惊于他才来几天就被小仙女给迷住魂窍了。老人孤独得思念漾漾,思念家里的四条大黄狗,还有家里的平原风、黄土味、果子香、夏日光、渭河水……

忽然电话响了,似睡未睡的老头一瞄是个陌生号。

“喂?”老马带着睡腔。

“喂!建国哥,是我呀,天民!”老马一听是马天民,瞪出了白眼仁。

“哎呦,稀罕稀罕!”

“昨天行侠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他把你号码就给我了!听说你能用微信?呵呵呵……是吗?”天民不太相信老马会用微信。

“我孙子教我呢,不会打字,只会喊话!”老马略略羞涩。

“你腿脚能走吗现在?”

“能走是能走,走得慢点!不能大走!”

“我第一个给你打电话,是专程跟你说个事儿,下周五我六十五了,我儿子给我过寿,没其他外人,我念叨咱们哥几个聚一聚怎么样?”天民询问老马。

“成啊!我好多年没见你了!”

“我真想你呀——老村长!本来我不想办酒席,吃顿家常饭得了——六十五又不是七十!我昨晚一听行侠说你来了,马上跟我儿子改了口,专程让咱们几个在外面的老头子聚一聚碰碰头!那到时候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你怎么过来?不方便的话我让我儿子司机接你去!”

“不用,我女婿在家,他到时候开车送我!”

“那行,我给咱弄个大包间,咱们垣上的几个老乡党好好聊一聊!行侠说昨天你们两个喝酒划拳,我一听心痒痒——怎么不叫上我呢?后来我一想,你腿脚不好,那我来组织大伙儿,趁着现在我还能动弹、还有点劲!欸!你那个远亲钟能我待会也给他打电话,你们到时候可以一块过来!你走路不便利他能扶扶你!”天民为了迎来老马花了好些心思。

“成成成!呐……到时候见!你多保重啊!”老马知他身体向来不好,不愿多说。老人家开心、呼喊都费心劲。

“好那建国哥,我先挂了,你好好养脚伤!”天民说完挂了。

老马高兴,随后在微信上和钟能用语音聊了起来,老哥俩约好到时候一块去吃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