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他们的孩子(1/2)

谢焕出生于昭信二年,那一年是大魏最动荡的时刻,他生于战场。

因为生产得艰难,出生之后,他十分病弱,在他记忆中,十岁之前,他都日日灌着汤药,冬日风寒,只要稍微出去,都能大病一场。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他妹妹蔚清,蔚清出生在他三岁那年,她一生下来就格外活泼,第一眼看到她,蔚清就哈哈笑着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指。

他愣愣看着蔚清,听他母亲道:“这是你妹妹,小焕,以后她会保护你,你别担心。”

他母亲刚说完,他父亲便不乐意道:“你瞎说什么,以后小焕会保护清儿才对。”

于是两个人就着谁保护谁的问题,就这么拌起嘴来,吵了许久后,他母亲同父亲道:“你以后离清儿远些,千万别把她教坏了!”

谢焕三岁时候还不太明白父母说话是怎么回事,等他长到五岁,便懂得了许多事。

他的家庭非常复杂,他母亲叫蔚岚,是一个当着丞相的女人;他父亲谢子臣,是一个娶了丞相的尚书令。他母亲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男女观念截然相反,所以在他母亲心里,蔚清才是一家之主,而在他父亲心里,就觉得,荒谬。

这么复杂的逻辑,谢焕五岁就明白了,原因无他,他是个天才。

一个三岁能诵五岁能文的天才。

他的聪慧一度让他母亲的好友林夏觉得,他可能是个穿越人士。为了验证这件事,有一天林夏偷偷摸摸靠近了他,小声道:“哥们儿,对个暗号。”

谢焕就抬头看她,然后她就看见这个阿姨贼眉鼠眼道:“你认识李白吗?”

谢焕神色平静,眼带怜爱看着林夏:“不认识。”

因着这些事,谢焕一直觉得林夏是个智障。而蔚清很喜欢和林夏玩,所以他觉得,蔚清也是个智障。

相比起病弱但聪慧的谢焕,蔚清从小就强壮得有点过分。她三岁就跑去提了把大刀,要谢子臣教她,谢子臣眉头一挑,冷着声道:“扔掉。”

然后让人塞了一些花样给蔚清,又给蔚清请了个绣娘。

不过这件事也就持续到蔚岚回来之前,晚上蔚岚回来之后,她直接把绣娘轰了出去,给了蔚清一把大刀,随后道:“我蔚岚的女儿果然有女子风范,你有这般志气,母亲很是欣慰。”

之后不知道她和谢子臣是如何商量,反正第二天谢子臣满脸春光走在院子里,看着女儿提着大刀,也只说了句:“换把剑吧,刀不好看。”

然而蔚清没有换刀,她就抱着刀,天天练,一直练到八岁。甚至于在进宫面圣那天,她还提着那把刀。

当时谢焕十一岁,他身体好些了,便被谢太后召入宫中,当作伴读。他脾气温和,宫中那位十五岁的天子似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于是谢太后就让蔚清也过来,好让气氛热闹一点。

三个少年初次见面,谢焕身着华衣,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道:“见过陛下。”

话刚说完,他就听见身边有窸窣之声,他抬头一看,就见蔚清已经大步上去,握住了天子苏琉的手,满眼深情道:“美人,你可知爱情是怎样的感觉?”

苏琉愣了,他有些犹豫转过头来,看向了跪着的谢焕,谢焕面色不动,从容道:“陛下,我妹妹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夸人。小妹应是被陛下圣容倾倒,表达喜爱之意,望看在小妹年幼,原谅则个。”

苏琉听了之后,反应过来,笑了笑道:“魏姑娘真是冰雪可爱。”

蔚清被这么夸一下,这辈子,头一次红了脸。

自那之后,谢焕就带着蔚清在宫里,给苏琉伴读。

苏琉是一个好帝王,他脾气温和,胸纳百川,在蔚岚和谢子臣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难得的好皇帝。

因为脾气相似,谢焕与他也如好友一般相处,他们两人一起宠着蔚清,蔚清便在盛京越发横行无忌,鲜衣怒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蔚清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保护你。

认识苏琉之后,蔚清说的话就变成了:“琉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当大将军,为你开疆辟土!”

苏琉听这些话的时候,也就是笑,谢焕就好脾气摇摇头道:“别闹了。”

后来蔚清长大一些,突然就不说这样的话了,谢焕察觉蔚清情绪有了转变,在看书的时候问抄着书的蔚清道:“你怎么不去给陛下表忠心了?”

蔚清有些苦恼,她撑着下巴:“因为我不打算表忠心,我打算去表白。”

谢焕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一眼扫过去,发现蔚清之上写满了什么……窈窕君子,佳人好逑。

为了谢家和魏家的前途,谢焕终于道:“别瞎说话。”

蔚清撇了撇嘴,等到第二天下课,苏琉皱着眉头,颇有些惊慌拉住了谢焕,终于道:“云青,”他叫他的字,有些慌张塞了张纸给了谢焕,小声道:“你管管清儿吧。”

谢焕面色不动,点了点头,平静道:“臣知道了。”

而后他回到家里,打开了那封狗爬字写的“情诗”。

他什么都没说,把信上交了谢子臣,然后蔚清被关在家里,绣了七天的花。看着蔚清绣花,林夏走过感慨:“这么绣下去,《葵花宝典》都练成了啊。”

谢焕不知道什么《葵花宝典》,他就算了算,如今蔚清12岁,苏琉19岁,要天子等一等蔚清……呃,是不是荒唐了点?

谢焕觉得荒唐,谢子臣却是认真考虑了。他看了蔚清的信,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苏琉。

他犹豫着开口道:“陛下,明年您便到弱冠之年,我与魏相也要还政于您,告老还乡,临走之前,老臣想同陛下谈谈您的婚事……”

“老师,”一听这话,苏琉有些踌躇开口道:“朕觉得,自己年纪还不到时候……”

谢子臣微微一愣,苏琉抿着唇道:“朕……朕从小看谢大人和魏相相处,总觉得娶妻还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笑起来:“那您可有喜欢的?”

“暂时还没有,”苏琉迟疑道,随后肯定开口:“以后会有的!”

谢子臣点点头,站起身道:“那陛下放心,此事臣会办妥。”

隔日,钦天监就出了消息,夜中天相有异,皇帝五年内不宜大婚。

得了这个消息,蔚清在家里高兴得上蹿下跳,抓着谢焕道:“哥,皇帝哥哥是不是在等着我!”

谢焕垂眼看着蔚清的手,冷着声开口:“你手上,脏。”

蔚清混到十五岁及笄,终于到了议亲的时候。蔚清生得美,完美继承了蔚岚和谢子臣所有优点,说是盛京第一美人也不为过。然而因着那脾气,谁都不敢招惹,于是上虽然已经及笄,却无人上门提亲。

谢子臣愁得要命,蔚岚却是极其潇洒道:“女子情爱,何须担忧,喜欢谁,主动出击才是!”

蔚清大受鼓舞,她同蔚岚点点头道:“母亲,我明白了。”

和谢子臣下棋的谢焕直觉不好,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传来了蔚清夜闯内宫的消息。

当时谢焕还在睡觉,他被内侍吵醒时,觉得有些头疼,然而他还是要打起精神去内宫领人。他去了内宫之后,本以为会看见鸡飞狗跳的场景,结果却只看到蔚清跪在大殿门口,她明显是哭过,却在他来的时候擦干了眼泪,努力维持着冷漠的神色。

谢焕心里一跳,抬眼看向苏琉,苏琉神色平静,似乎有些疲惫道:“小焕,带着她回去吧。”

谢焕也没有多问,恭敬行礼后,领着蔚清回去。

那天晚上,蔚清没有哭闹,她跟在谢焕身后,神色平静。

谢焕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终于道:“你同他说你喜欢他了?”

“嗯。”

“他拒绝了?”

“嗯。”

“无妨,”谢焕拍了拍蔚清的肩头:“哥哥会给你找更好的男人。”

蔚清没说话,好久后,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哥,你身体一直不好,他们说火珊瑚对你身体好,我去给你取来。”

“这样的事儿,不用你做。”

“我去取吧,”蔚清笑起来:“当是我孝敬你的。”

谢焕沉默下来,他清楚知道,蔚清不是为了给他取火珊瑚,而是要找个借口,离开盛京。

他点了点头,当天晚上,蔚清同蔚岚拜别,留了信给谢子臣,便离开了盛京。

谢子臣收到信的时候,和蔚岚大吵一架。

“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这么一个人出去闯江湖,出了事怎么办?!”

蔚岚神色平静:“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拿着军功回来了。”

谢子臣看着她,捏紧了拳头:“所以我很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所以才让你这么理所应当说这句话。我希望我的妻儿都能被人宠着爱着,而不是理所应当说,十四岁就该顶天立地了。”

蔚岚愣了愣,她看着谢子臣,好久后,她轻叹出声:“子臣啊……”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宠爱,”她转过头去:“应该是给她选择的能力。”

她太清楚在这个时代里,一个女子若想活得肆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了。她不愿让蔚清活成这个时代的女人,所以宁愿她年少时走遍山河去磨砺。

蔚清走的消息,谢焕第二日带回去给了苏琉。

苏琉听到这话,也就是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缓过神来,慢慢道:“朕知晓了。”

而后谢焕就没有了蔚清的消息,直到一年后,他收到了蔚清带回来的火珊瑚。

他靠着蔚清给的药,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开始收到蔚清的信,蔚清信里说了很多,讲了这世界,这山河。

有一年春节,苏琉问他,清儿还好吗?

他说,挺好的。

苏琉无言,当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这个一贯自持的帝王,终于抓住他的袖子,沙哑道:“我知道她给了你信,你给我看看吧。”

谢焕没说话,片刻后,他终于道:“既然拒绝了她,又何必挂念?”

“我困在这深宫了,”苏琉苦笑:“难道还不能为了书信挂念她?”

于是两个人头一次做了出阁的事儿,他带着苏琉偷偷出宫,到了他房里,将蔚清写的信给他看。苏琉哭哭笑笑,谢焕终于道:“其实清儿不介意进宫。”

“我介意。”

苏琉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谢焕,你不懂,你不懂的。”

谢焕不懂,他不明白苏琉的懦弱,也不懂苏琉的拒绝。

蔚清游历三年,十八岁那年,蔚清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候只有一个人,黑衣墨发,背上背了把大刀,红色结绳挂在刀上,随风飘摇。

她再也不活蹦乱跳,她沉静平稳,跪在苏琉面前的时候,看不出过往半分影子,好像面前人从来只是君主,也从来未曾有过喜欢。

那年外敌来犯,蔚岚和谢子臣已经退隐,满朝文武正是跃跃欲试想要挑战这个小皇帝权威的时候。苏琉派人出战,满朝文武,无一人应战,苏琉在高台上捏紧拳头,这时候便见女子黑衣长刀,平静从容走进了大殿,撩起身前衣摆跪在了地上,平静开口:“臣蔚清,请战!”

蔚岚之后,武将之列,便偶尔会有女子入朝。比如蔚清,她出去游历的几年,便去了边关,在桓衡手下磨炼了一年,得了个军职。

苏琉允了她,带兵离开的那天,谢焕问她:“不是不喜欢了吗,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蔚清灿然一笑:“桓叔叔和我说,喜欢这件事,自己放在心里,也是很好的。而且,驱逐外敌,也只是为了陛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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