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夜雨野寺(22)(1/2)

在以前的委托中,燕时洵曾遇到过一位委托人想要让他帮忙驱邪,说是家中无故有人死亡,但再问细节,却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还是燕时洵直接以委托人的面相和当时的环境起梅花卜算,才清楚了原委。

那位委托人家中有老人过身,因为家风传统,便到深山去偷偷土葬。只是找风水先生算好了下葬的位置,破土开挖的时候,却因为委托人家里兄弟的马虎而挖错了位置,挖偏了一米,于是只好在原本算好的位置上重新挖了一个。

前去看的风水先生在看到地上两个坟坑后,脸色巨变,让那位委托人的家人赶快把挖错了的坑填起来。

但委托人兄弟为了偷懒,并没有在乎这件事,反而对风水先生冷嘲热讽直接将对方气走。

‘你家只需要葬一个,为什么开了两个坟?不立刻填上的话,总有一天这个坟你们家也能用得上。’留下这句话后,风水先生甩袖就走。

而当委托人家中的老人葬下后,按照那里的规矩需要在坟墓旁搭棚子守坟三天。却没想到,第一天的夜里,委托人兄弟就因为喝的酊酩大醉又天黑看不清路,直接跌进旁边挖错没有填上的那个坟坑,摔死了。

新坟旁又立新坟。

风水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成了现实,既然不愿意填坟坑,那两个坟,就都用得上。

只是到那时,就不是用土,而是用尸骨了。

那委托人怕得要命,才来找燕时洵,想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继续牵扯到家中的其他人,想让燕时洵帮忙把捣鬼的东西赶走。

但那时,燕时洵在算出了原委之后,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既然两个坟坑,那办事的阴差就会带走两个人。因已形成,果必回应。

而此时,当燕时洵看到被扔在杂物间任由腐烂的山神庙志里,能用“村挖树,人吃山”这种形容后,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次他没有接下的委托,和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的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的野狼峰。

国内一向有春秋笔法和大事简记的习惯,能概括到“村挖树”这种程度,绝对不是在说一个人村民挖了一棵树走。

而是在说,所有的村民都动了起来,挖光了野狼峰的树,人将山里所有能用的资源,全部变成了金钱和食物纳为己有。

被挖走的树留下的洞遗留在野狼峰上,漫山遍野,像是毫无节制挖树贩卖的村民们给自己挖的坟墓。

不仅从风水上来说完全破坏掉了野狼峰的风水,使得野狼峰无法再将草木生灵的力量反哺给山神。

运势风水被破,野狼峰成为了一个满是筛孔漏洞的簸箕,无法存留住任何灵气,反倒因为失去了屏障,而使得邪崇趁机而入,越发肆无忌惮的侵扰这片本来宁静富足的土地。

从另一方面,失去树木也令野狼峰山体土层和原本的生态系统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不需要极端天气,只需要接连几场暴雨,都可能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等问题,对山脚附近的村子而言,是灾难的存在。

原本,山神的力量来源于其所管辖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不仅人的信仰和香火会增强山神的力量,树木植物繁盛动物多样的山林,同样会带给山神强大的力量,让山神可以庇佑子民,震慑邪崇,保证所有子民丰饶平安的生活。

而附近的村民们在收成丰厚的同时,也会更感激山神的庇护,从而供奉上香火祭品,他们的信仰会反哺到山神身上,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但,如果是在这期间,村民们被邪神蛊惑丧失了理智,不再像往日里那样满足于富饶的生活,而是打起了歪点子的时候,良性循环的链条就从中断开了。

山神的力量急剧流失,邪神却会因为村民们的供奉信仰而力量急速增加,一降一升之间,山神很可能会变成劣势的那一方。

燕时洵垂眸看着湿.软宣纸上的墨迹,微微发愣。

会是这一次吗?

十几年前,村民们可能是出于自身的贪欲,又或是被邪神蛊惑,而将野狼峰上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自己亲手将原本庇护着他们的山神推下了神位,却反而将邪神奉为山神。

所以山神的力量全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正神神位,被邪神堂而皇之的占据。到最后,竟然使得一直以来毫无保留滋养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山神落得个神庙被夺,自己也被赶到角落里勉强靠着一点过去信众的力量寄身的下场。

……真正的,引狼入室。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天灾,比如天道破败,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保护的人自己自毁根基。

他想起了之前在正殿时所见的壁画。

那些村民被以魂魄当做标记物悬挂在墙壁上,只是被邪神当做炫耀的物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滋养和保护。并且那些村民魂魄不全,连去往地府投胎的可能都没有。

甚至不只是壁画,出现在中庭的鬼魂,闯进正殿的稻草人……可能都是当年的村民。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为了当年眼前的利益,驱赶走了山神,将许诺可以给予财富的邪神当做自己的神而供奉,却只是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下场。

一股悲凉感从燕时洵的内心蔓延。

他很想和那位山神面对面,问一问祂——恨吗?怨恨那些抛弃了山神的村民吗?

“你本来有很多方法不必落到现在的处境。”

燕时洵敛下眉眼,修长的手指将原本散乱堆在一起的宣纸,重新整理叠放好,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和那位山神对坐闲谈一样。

“村民曾经祭祀你的香火,你所拥有的力量,如果你不曾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力量全部反哺给村民,那最起码,你还能保留有应对危机的力量,而不是因为循环中断就失去了能与那些邪物一战的力量。我看到了山神庙志上所记载的,附近的村子当年的产量和每家每户所获得的钱财,如果不是你倾尽全力的协调风雨,向山林里的动物告知不允许它们破坏农田,又使得土地肥沃适宜作物生长,当年这附近的田地不会拥有这么高的产量,那些村民就算没有去挖树毁山,也称得上是富足。”

“又或者,在村民们被邪神蛊惑而做下错事的时候,你能够及时止损,严厉的警告惩罚那些村民,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毫无畏惧的继续如此行事,而会因为恐惧而收手。那样的话,你虽有损伤,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燕时洵向安静的空气发问:“为什么?”

破旧昏暗的房屋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响,只有暴雨拍击在房檐屋前所发出的声音。

许久,才从空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浅得像是燕时洵的幻听。

——因为,他们虽有错处,但也不至被惩罚啊……他们已经不再是绕着神树奔跑玩耍的孩童,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责任,应该为他们的选择而承担后果。他们选择的因,无论好坏,都没有其余人能够插手干预,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只是,恶因结出的恶果,也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仅此而已。

像是母亲的眉眼低垂,眉目间满是慈爱与温柔。

就连本渗透了雨水而阴冷的房屋中,都仿佛被一股暖意包围。

燕时洵原本在整理着宣纸的手顿住,半响,才重新若无其事的继续将宣纸理顺叠好,放在房屋内尚算得上是干爽的地方,免得这些本就被腐蚀严重的宣纸再次受损。

“但你即便说着不会去干预,却还是心软的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守在山神庙里看护着那些已经全部死去的村民。”

微弱的光线落在燕时洵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如同照亮了一粼海水,透彻而清醒。

“否则,你不会寄身于旧神像中坚持要待在正殿里,也不会靠着山神庙志汇聚起的一点力量而勉强支撑着,偏居在这种破旧漏雨的房屋中。”

山神没有反驳燕时洵所说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这让本来将真假信息掺混在一起试探着问出的燕时洵,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村民,确实已经在当年全部死亡。

既然如此,那恐怕连同野狼峰在内的整片地域,都已经落在了邪神手里,附近的村子也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村民们的肉.身被邪神搞成了焦尸和稻草人,替邪神看守田地,或是获取生人阳气以成为力量的补给。

而村民们的魂魄,则变成了中庭里浑浑噩噩站着的鬼魂。

因为邪神拿走了村民们魂魄的一部分,当做一种控制的手段和炫耀的标志画在了正殿墙壁上,所以魂魄不全的鬼魂们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燕时洵就站在鬼魂们面前,也依旧一直抬头看着正殿里的邪神。

不知是依旧像生前那样狂热的信奉邪神,还是在悔恨,想要从邪神手里拿回魂魄里缺失的部分。

但这些事却从来没有被外界知晓,甚至在常年从事驱鬼镇邪一事的人的圈子里,也没有消息透露,没有人知道竟然有一个地方,邪神夺走了山神的神位让昼夜黑白颠倒,而全部的村民死亡。

恐怕是山神做的。

温柔的山神既不想已经变成恶鬼邪物的村民们去伤害其他人,也不想让那些驱鬼者知道野狼峰的实情,而来将村民们残缺不全的魂魄交由阴差送往地府。山神很清楚,村民们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是无法投胎的,只会当场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无论善恶都没有再次投胎的机会。

所以山神用残存的力量最后一次庇护了她的子民们,将野狼峰附近的所有村落连同山神庙,都一起困在了暴雨之中,利用山神原本调节风雨的力量,将雨幕变成了屏障。

也许,山神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送那部分尚且善良没有做错事的村民的魂魄,可以得到投胎机会的时刻。

因为山神的默认,最后一块思维碎片被拼上。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清楚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顺序都被捋顺,逻辑形成了闭环。

他终于知道了,野狼峰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为何这里无法进行卜算法决,请神问神等,一切正统的需要鬼神来回应借力的手段都全部失效。

神死道消。

这里死了一位从无错处的正神,对于天地而言,这里的道已坍塌,村民也已经从人堕鬼,土地生机全失。

已是废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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