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1/3)

她伸手轻推那门,便见到屋内一片幽暗。

“楚郎……”萧怜极尽软着嗓子唤他,“你在哪儿?”

那屋内,已经不能用狼藉来形容,该是他每次发作,都要狂暴地将这一屋的东西粉碎一次,如今许多事物已经化作齑粉,完全看不出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地上有四条蜿蜒的手臂粗的铁链,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锁链。

所有锁链都漫延向屋内唯一一处尚且悬着的纱帐处。

萧怜来到那纱帐前,慢慢蹲下身,“楚郎……”

帐后的锁链轻轻动了一下,她心头便是一悸,抬手掀开轻纱,幽暗深处,映着胜楚衣半张脸,如同一张白纸,眼眸血红,却没了玛瑙般通透,仿佛被血浸满了一般。

“你不顾死活地要进来,就是为了看我这副鬼样子?”

他转过脸来,额间赫然一只邪肆张狂的罪印,如活着怒放的血幽昙,正狰狞地盘踞在眉心。

“楚郎……”萧怜扁着嘴,心疼地揪在一处,没头没脑地扑了过去,“你出了事,竟然不告诉我!你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胜楚衣一动不动,由着她抱着,晃着,良久,才沉沉抬起手,腕上拖着极为沉重的锁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你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我不走。”萧怜从他怀中爬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死都不走!”

胜楚衣该是已经力气都耗光了,无力地将头靠在墙上,“你若是不走,等我下次发作,你便与这满屋的残骸一样,被撕成碎片了。”

“那它为什么就能陪着你!”萧怜猛地指向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银风。

银风轻轻呜了一声,表示对躺枪的抗议。

“它……,”胜楚衣无奈摇头,“它非死物,又是无情,自会避开,你会吗?你这蠢货,只会扑上来找死。”

“那我也躲着,我身手不比它慢。”

“走吧,别让我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我不。”萧怜倔脾气上来,索性坐在地上,不走了。

胜楚衣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伸出去,捉了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怜怜,乖,出去吧,你的楚郎早已身陷地狱,想死都死不了,我熬过今日就没事了,但你若留下来,万一被我失手杀了,你让我将来如何是好?”

萧怜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会死?”

胜楚衣脸上强行浮现了一丝笑意,“不会。”

“真的过了今天就好了?”

“是。”

“那我去外面等你。”

“你回去陪同御驾继续前行,不用守在这里。”

“你真的没事?”

“没事。”

萧怜站起身,“好吧,拉钩!不准骗人!”

她伸出一只小拇指递到胜楚衣面前,胜楚衣便张口去轻轻咬了那手指一下,之后仰面看着她,憔悴的脸淡淡一笑,“不骗人。”

直到萧怜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屋,胜楚衣白玉般的手却越攥越紧。

身披无尽黑暗,陷入无间地狱,永世不见天日,永生不得宁日!

他杀生百万,献祭了自己的全部,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如今能换回她,也是值得了。

午时就要到了,下一次又该是怎样的惨烈,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了……

门外,银风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躲在墙角的人。

萧怜瞪着眼睛,跟它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它禁声。

呜……

银风还想抗议,结果被两只小手捏住了它的大狼嘴。

“大灰狼爷爷,我求求你,千万别出声,被他听见了,我就要被赶走了。我只想在这儿陪他,保证不给他添乱。”

萧怜用极小的声音在银风尖尖的大耳朵旁边嘀咕。

银风该是听懂了,索性往地上一趴,白了她一眼。

萧怜这才松了口气,也悄悄靠着墙角坐下,竖着耳朵听屋内的声音。

许久的沉寂,小院中连风声都没有。

忽然,银风蹭的站了起来,紧接着,屋内便是胜楚衣一声惨烈的咆哮,那声音完全与她昨晚所闻不同,该是以为她真的走了,才再无顾忌。

萧怜的指甲在墙上抓住长长一道痕迹,一颗心跟着胜楚衣一声紧似一声的嘶吼声剧烈的颤动,他那样的人,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将他折磨到如此境地!

屋内,早就没有可以砸的东西了,只有那四根栓了他手足的铁链疯狂地乱舞声。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那墙被一只惨白的手掏出一个洞,接着,那手带着锁链,直接横扫而过,将半面墙拦腰横断,整个屋顶倾斜,之后被一股大力直接掀飞了出去。

烟尘落尽,日光下,立着手足间扣着镣铐,双眼血红,长发及地,犹如魔神一般的胜楚衣,正偏着头,死死地盯着萧怜。

萧怜立在那半截墙的另一头,懵了!

她看向银风,银风哼唧着,夹着尾巴跳上木桩,三下两下越过深渊缝隙,跑出了院外,居然还回爪带上门。

胜楚衣抬步,踏碎脚下的残骸,一步一步,沉沉向她走来,身后拖曳着锁链,哗哗作响。

他看着她,仿佛从来没见过她这个人一般,阴冷的目光透着极寒,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如同恶鬼见了血食。

萧怜浑身恶寒,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周身裹挟着如此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身后便是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没路了。

刚好胜楚衣身上的锁链被深深固定在地上,此时也抻到了尽头,他与她就只有几步之遥。

“过来。”胜楚衣向她伸出手。

萧怜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

“过来——!”他一声咆哮,吓得萧怜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深渊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胜楚衣,你清醒一点,你不认得我了吗……”

胜楚衣额间的罪印依然更深更加鲜红,日光之下,衬在苍白的脸上,无比妖艳,“认得,如何不认得,阿莲,过来,到叔叔这儿来。”他的声音骤然间又完全变成另一幅强调,极力地小心试探,哄着她,“来啊,阿莲,过来。”

萧怜就有些艰难了,怎么突然就成叔叔了?

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过去,过去会怎样,对面胜楚衣一声咆哮,“过来——!”

她吓得两腿一软,脚底一滑,整个人便向深渊坠去。

接着,面前黑光一现,又被胜楚衣的蟒龙鞭给卷了,捞了上去,一头整个被塞进怀中。

胜楚衣扔了蟒龙鞭,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额发顺了又顺,“对不起,阿莲,吓到你了,对不起,叔叔不凶了,不凶了,对不起……”

说着萧怜像个布娃娃一样,被糊在了胜楚衣的心口,脸都快要被压扁了,丝毫动弹不得。

她只剩下眼珠子还能滴溜溜转,心道:还好,没被他活撕了,可是眼下的模样,他该不会是得了神经病了吧?

于是只好陪他玩,“叔叔,内个,你弄疼我了,你先放开我一下下。”

这一招果然管用,胜楚衣立刻放开她,将她的脸捧起来仔细看,那双眼中的双瞳明显涣散,原来又陷入梦魇了。

“阿莲,你长大了?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怜两眼一眯,妈蛋!原来你心里还有个小的?

于是笑眯眯咬牙切齿道:“那叔叔你说,我是现在好看,还是小时候好看?”

胜楚衣歪着头努力看她,似是想把她看清,看透彻,“都好看,阿莲不管何时何地,是何模样,在叔叔心中,都是最好看的孩子。”

孩子……

萧怜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继续撒娇,“叔叔啊,这两边都是无底深渊,阿莲怕怕,不如我们进屋去说话啊?”

“好。”

胜楚衣果然百依百顺,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

萧怜眼珠子又是一转,张开两只手,“阿莲脚软了,叔叔抱!”

胜楚衣的神色便有了些为难,“阿莲,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叔叔还是牵着你走吧。”

萧怜这才心中有些小得意地站了起来,将手递过去,跟着他回了那座被拆了的小屋,“叔叔,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胜楚衣脚步停了下来,思索了一番,悠悠叹道,“七年,叔叔整整等了你七年。”

“那么叔叔,阿莲有些糊涂了,不知自己现在几岁。”

“你啊,该有十七岁了。”胜楚衣回头,因着那罪印的缘故,满面的邪魅之色,却对着她满心满眼地都是醉人笑意,之后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

萧怜心头当下横过一道电光,厉声道:“叔叔,你的剑呢?”

胜楚衣的脚步立刻停了,“剑……,是啊,我的剑呢?”他回身抓了萧怜的肩膀,“阿莲,叔叔的剑呢?你看见了吗?我的霜白剑呢?”

他轻推开满脸震惊到无法言喻的萧怜,惊慌失措地在满地狼藉之中寻找,“叔叔的剑呢?霜白剑呢?去哪儿了?没了剑,如何守着阿莲?没了剑,我又是谁……!”

他从慌乱到狂怒,周身威压四气,将身后的萧怜掀了倒退数步,一口血涌上咽喉,从嘴角沁了出来。

霜白剑!

叔叔!

阿莲!

原来他就是那个死了七年的木兰芳尊啊!

他还活着!

本该白衣漫漫地站在繁花似锦的木兰树下之人。

原来早就已经为了那个孩子,身披无尽黑暗,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立在地狱中央。

而那个孩子可曾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

那个孩子又是谁?

她萧怜,又是谁?

萧怜的肩膀再次被胜楚衣捉住,他放大的脸在她面前有些妖异的狰狞,“阿莲,我想起来了,霜白剑还在白莲宫,叔叔带你回去,我带你打上神皇殿,让他们跪在你面前,亲口向你忏悔,叔叔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杀了我的阿莲,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拉起萧怜的手,拖着她向外走,可没走出多远,脚下的锁链就到头了。

胜楚衣拼命地想要挣脱那手臂粗的锁链,却无论如何也挣不断,那该是他怕自己毒发时失控,专门精心为困住自己所打造的。

萧怜被他扯在手中,怜悯地看了他许久,眼眶中泪光不停地打转,抬起小手轻轻抚上胜楚衣冰凉的脸颊,“好了,一场梦而已,醒醒吧。”

胜楚衣猛地抬头,便只见萧怜一只手刀落下,几乎是用上了她全身的劲儿,正敲在他后颈上,整个人便两眼一合,沉甸甸地栽进了她怀中。

萧怜向后一个趔趄,将他勉强抱住,眼眶中的泪这才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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