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偶像(34)(1/2)

《十七》十一月底开机。借用了江陵中学一栋新盖起来的空教学楼。

保密定得很死,有传言说傅野要来拍电影,但学校没回应这个传言,只让各班老师管好学生,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许往学校刚竣工的新教学楼那边走。

媒体那边风口更紧。

第一天“入学”,入冬了,A市在北方,天冷。周齐套着上一件蓝白运动服,下一件蓝色运动裤,裤腿里空荡荡地蹲在学校路边的马路牙子上。

学校不让学生往这边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对面那丛半青不黄的竹子是活物,冷风中瑟瑟地响。

他偏着脸,望见傅野慢慢向他走过来了。

向他伸手:“蹲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周齐就着傅野的手劲站了起来,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一番傅野。

学校老师制的白衬衫、斜纹领带、西装裤,气质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同样的衣服,有的人穿着像卖保险的,有的人就像社会精英。

傅野显然是后者。

而且无论傅野穿什么,都像社会精英。

女装除外。

傅野不近视,但今天来时戴了副半框的平光眼镜,银边,他原本就仪态斯文,如今看上去多了点儿文雅的书卷气。

《十七》的陈启文就是贺阳的语文老师。

手指往上摸,到最顶上。周齐指间夹着傅野的领带,向自己拉。傅野稍稍向他这边弯了下腰,距离近了,周齐拉长了声调:“老——师——好。”

“嗯,”傅野轻笑,“周同学好。”

《十七》明故事线只有十七天,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最后一天是学校的毕业典礼。

但剧情涉及远非十七天,整个本子用了大量的回忆插叙,从贺阳儿时到初中,到高一,高二,一个点,两个点,慢慢串成一个特别,也没那么特别的懵懵懂懂的男孩子从“不成熟”到“长大”的过程,从讨厌那些世俗的成年人,到慢慢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成年人的故事。

没有撕心裂肺的生死别离,就是一些细微、青涩、不可见的小烦恼。

织成了一个青春期的样子。

比如贺阳对老师的爱。

无疾而终。

直到长大,这份爱成了一个藏在心底,耻于再提起的年少时的荒唐错误。

周齐的第一场戏是教室戏。

听上去特别简单——在教室里,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他在下面看着窗户发呆。

这有什么难的?

上个世界他语文课天天干这事。

“贺阳!”台上的老师叫,是贺阳的班主任,“窗户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我在开班会吗,站起来!”

这段是没台词的,但周齐习惯多嘴了:“哦,好的。”

“NG,再来一遍。贺阳不要说话,注意表情。”石甲判定。

第二遍。

一分钟。

石甲:“NG,再来。贺阳站直,手往兜里插什么?你是学生还是混混??”

第三遍。

“NG。”

第四遍。

“NG!”

第五遍,第五遍石甲该发火了——换任何一个剧组他都要发火了。但是傅野在场内,石甲几乎是硬逼下去那股气,瞪着周齐,说:“周齐,你研究没研究过剧本?你知道贺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想没想过贺阳这样的孩子被老师批评了会是个什么表情,你这样松松散散的……”

石甲训人圈内出名的狠。可他又硬生生停住了,往傅野脸上看:“傅野啊,周齐是你带进来的人。”

你带来的人。你负全责。

傅野向来要求比石甲还严格,可他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第一次,没经验在所难免。”

赤/裸裸,当着导演、其他演员面的偏袒。

石甲气得一噎:“傅野你……”

傅野淡淡道:“是我没教他。我的责任,我会负责。把周齐的戏往后推几天吧。”他抬眼,“跟我过来。”

他抬眼看周齐。

去了隔壁教室,傅野细致地关了前门后门。又不急不慢地收拾了一遍讲台,连角落里薄薄的尘灰都要拂一遍,好像讲台是个对他多重要的物件。

周齐没注意那么多,随便坐了张课桌,笑道:“真不会演戏,傅老师,你教我吗。”

傅野看了他一眼,细语轻声地说:“下来坐,不要坐桌子上。没有学生的样子。”

傅野绝不能说是一个粗鲁的人。

但他也绝无多余的温柔。更多的是一种保持距离的礼貌。

周齐觉出点儿不对:“那……坐椅子上?”

“不用紧张。”细细的银半框镜片似乎柔和了傅野的视线,让他显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文尔雅,又像在安抚周齐……或者不是周齐,是另一个人的情绪,“贺阳,随便找把椅子坐就好。”

周齐盯了傅野半分钟,忽然俯身过去,嘴唇贴近了傅野的。

还没碰到。

傅野抵触地后仰,“哐”地一声站起来,把凳子都碰倒了。他眼中惊怒:“贺阳,你在做什么?”

周齐终于明白了傅野的意思。

他把碰倒的凳子扶起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开玩笑的,陈老师。你别生气。”周齐坐正了,“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启文”蹙眉看了周齐许久,好像还有话要质疑,但咽下去了,只是没再坐回去,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站着。他的嗓音依旧是平和而温柔的。

“没别的事,我找你来只是谈一谈你最近的成绩。”陈启文顿了两秒,委婉道,“我对你的期望很高,所以想和你谈谈心,问你最近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烦恼。”

再不济,周齐看过剧本的。

这是剧本的一段情节。

剧本里的贺阳是怎么反应的呢?

贺阳孤僻,内敛,不善言辞。

对人群,哪怕是亲戚,仍会克制不住的紧张。

只除了陈启文。

并非不紧张。

只是那不是排斥的紧张,是一种充满了渴望而手足无措的紧张。

周齐慢慢低下头,手指绞在蓝白校服下摆,犹豫了又犹豫,才说:“没,没有什么事。”

演戏往往是一个人带着另一个人走。

“可我看见你跟别的同学学抽烟了。”陈启文说,“贺阳,你不用瞒我,我是你的老师。”

这一段剧本没有。

所以周齐根本不知道他该接什么——或者说贺阳会接着跟陈启文说什么。

于是周齐没说话。

然后周齐看见,陈启文从衣兜中掏出了一个烟包,问:“那你感觉怎么样?第一次抽烟的感觉怎么样?”

周齐看不透傅野的想法。他想了想自己,诚实回答了:“呛,呛得恶心,喘不上气,可别人都盯着你。就想,我就是死也得把这根烟抽完。”他想,他这么说显然跟贺阳的想法差得有点儿大,就放弃了,笑道,“十几岁啊,屁也不懂,只懂自己烂命一条,脸比命大。”

陈启文一直望着他。

周齐没办法从陈启文的眼神中读出他在想什么。

也读不出傅野在想什么。

他知道所有周齐过去的事,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到现在,周齐的堂叔都对他无所隐瞒。

可那些事,是传娱公司老板堂侄的,并非现在的周齐的。

周齐对电竞一窍不通,现在天天向CMR基地跑。

周齐二十七岁,现在精力旺盛、反应敏捷得像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子。

周齐喜欢蒋驹,现在和他在一起。

周家的周齐不抽烟,不喝酒,长在富足的温室里。

怎么会是在十几岁时,混迹在烂鱼臭虾里,学着上烟瘾,学着彻夜酗酒,烂命一条,脸比命大的样子。

可烟瘾、酒量,对职业夺冠,维护LPL赛区名誉打心底里的顽固,哪一样都是装不出来的。

傅野垂下眼,撕开烟包的包装塑料纸。

当他将烟递给周齐时,他依旧温柔、宁和,眼中忧虑切切,哪怕在向自己的学生递烟,他看上去仍像位在为自己学生着想的好老师。

“如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抽烟的感觉,”陈启文温声说,“可以再抽一遍给我看吗?”

周齐接着烟,愣了愣。

陈启文便又说:“我想看看你第一次抽烟的样子。你也可以把当时发生的事讲给我听。”他柔和地许诺,“我是你的老师,信任我,我会为你保密。好吗。”

周齐想这是傅野让他表演一遍贺阳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可剧本里都没有,他怎么知道。

自由发挥?

他自由发挥,就发挥到自己身上了。成了自己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十几岁的时候,过得很差劲。

周齐没辍学,就是常常跟一帮不务正业的“朋友”混在一起。“朋友”流动性特大,甚至说就今天见一面,明天就没了。但见了也没别的事,无非浑浑噩噩。

谁打架凶,游戏凶,抽烟凶,喝酒凶,谁“朋友”就多。什么时候都不怕找不着凑堆儿的人。

恰好,周齐是干什么都最凶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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