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母之爱女既仙,一切可好?”

“自你去北京读书,家中一下清闲。我每日在家,总能想起你身影,一忽儿见你在院子里喂鱼、荡秋千,一忽儿见你靠在沙发上读书、唱歌,给我念外国小说。仆人收拾屋子,惯日常为你打扫房间、保养你的琵琶与手风琴。我每次看到你的东西,心中想念之情便难以自抑,只能看看你邮寄回的照片,观摩你胖瘦,想象你的生活。所幸,你之面貌看上去甚佳,灵动俏丽一如以前,就是消瘦了些,你可没像一些怪诞女学生一样学什么减肥罢?”

“上周你的信件和照片回来,我拿着看过数日,至今也还放在床头,时时拿过翻阅。你的头发看起来长了些,还要继续剪吗?但我不管你这点了,头发的事,便凭你做主吧。之前打麻将遇到一位珠宝商的太太,家里也做些精巧的小饰品。我从她那里为你购了一些珍珠、碎钻和细粒宝石的发卡,下次为你寄过去。北京寒冷,你走前虽带了厚棉服与毛线衣,我还是担心你不习惯冻坏了,不知道那里穿皮毛衣服是否得当?你在东北的老姑妈有法子买皮**大衣,但我担心北京与东北不同,没有贸然为你送。”

“你上周写信说不回来过年,真是把我和你父亲气得半死。你哥哥今年便不回来,那也便罢了,横竖他是出于公务。你倒好了,离家去念书,竟然连春节都不回家了,还是因为学校里的社团活动?女师实在荒唐,春节还搞活动,巴黎和会同你们这些女学生有什么相关?正事自有**的大人们去做,哪由得学生关心?但你父亲同意,我也不说什么,只让你知道,你父亲写同意二字是黑着脸的,好让你愧疚吧!你父亲上个月感冒,到现在也不见好,医生说他心里忧思过重,兼之体质不好,故而现在很容易生病,但好赖欧战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他的精神头便好了许多。你忤逆家里不回来的事,他心情好,便也就同意你了。”

“说起巴黎和会,有件喜事告诉你。你哥哥其栩,几天前已跟随王正廷博士飞去了巴黎。他虽仅仅入职半年,但已受到南方**的赏识,接连擢升,如今已是参议院副议长及代理议长王正廷先生的次秘书。本次和会,王正廷博士作为全权大使,他作为秘书兼外交官助理,自然有幸随行。我是不懂太多政事,但你父亲极为高兴,为你兄能见证此百年殊荣高呼家门有光,可见你哥哥已然足够光耀门楣。他政事上顺利,你也就更有了保障,将来嫁人时愈发有话语权。我迫不及待地同你分享这喜悦。”

“卿卿,你在北京需小心。我见你现在信中时常谈论时事,颇有些担心。北京政局复杂,大学、青年学生的学问时常有出格之言,**和学校更是半分对立。你父你兄,都对南方**更加熟稔信赖,唯你在北边,家中鞭长莫及。若你因议论时事、参加**而惹**不快,你父兄都没有方法给你关照。我只愿你平安度过大学,回到湖南,不愿意你接触北京那些思想,同那些激进的文化分子一同搞事。我总担心你,以前我从不觉得乖巧听话如你,需要我耗费心力,可自你离家,我总是心里不安生,担忧你比担忧你兄长更多。不知为何,我现在总觉得过去我并没那么了解你,你的性格被你藏起来了,如今在释放。可我做母亲的,不知道你会变作什么样子,只能日日胆战心惊。你得需放慢些脚步啊!你得记着,母亲还在记挂你,你不仅是你自己的,你还是属于父母的。”

“若有机会,便回来吧。父母皆想你了,等你兄长谈判成功后载誉归国,我们一家团聚!届时,我便是世上最幸福之人!母念吾女!借信以盼归,吻你面万千。”

裴瑄抵着头,借着傍晚宿舍窗边投进来的光读着信。她的面色柔和,将这封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忽然一下子拧起了眉,又凝神看了一遍,变了脸色。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转头去问在宿舍的程俊英,“学姐,这次外交代表团是北京**全权任命吧?”

程俊英怔了下,想了想,才肯定地点点头:“当然了,大总统这么重视,很早就说过这次绝不能出错漏,一早就拒绝了南京那边派人的意图。”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裴瑄难看的脸色。

“没事。”裴瑄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看着面前桌子上这封信,原本的惬意满足也变成了心慌意乱。

既然新闻里还没有说,母亲在信里说的,一定是**里还没来得及向外界公布的讯息。母亲不关心政事,所以才把这么机密紧要的消息透露给了她。

怎么会呢?南京**那边为什么也派了人去参加巴黎和会?一国之内,哪有两个**的说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王正廷博士在国际上素来享有很大的名声,也是有名的外交人士。北京**这边,除去总长陆征祥,其他代表的地位和名誉都比不上王。且不说现在的代表团排位,王正廷未必就会在陆征祥之下。况且,既然几天前南京**便已经抵达了巴黎,而国内代表团的主要代表还没有出发,这差的几天的时间差,又会带来什么?

她只觉得心急如焚,又心烦意乱,更是对哥哥和他任职的南方**心中起了些怨怼:在此国家大义面前,这些**和大人物就不能把斗争和权力放一放吗?便是一时忍让又怎样?待国家完整之后,关起门再争不行吗?就等不及这一点点时间?

裴瑄心中烦闷,夕阳颜色愈发暗沉,冬日冷气又从窗外侵入进来。她起身合上窗户,把那封信叠好装到身上,围上围巾,下楼去操场散步。

腊九寒冬,学生们的热情却好像不受天气影响似的。今年留在北京的学生比想象的要多,也是因为今年北京的大学都准许学生寒假留校进行社团、杂志活动,所以大家索性便都不回去了,喜气洋洋地欢庆胜利、盼望和会顺利开展。

裴瑄望着她们的笑脸,心中不自觉地闷闷不乐。大家此刻这样的欢畅,一定是还没听说代表团发生的变化。现在她倒真羡慕她们了,什么也不知道,也就什么也不必多想。

如果是以前,他们一家子都是闲人,哪轮得到她操心国家大事啊。只是没想到她大哥竟这样有本事,混到了权力中心圈子里去了,把一家子庸人搞得再也不能傻乐,只能开始忧国忧民。

倒也未必南方**的参与会带来什么坏影响,两个**说到底都是要为本国利益争取的。何况说起来,那可是逸仙先生的**党**,只会比北洋**更焦心些国家的前途命运。但总归悄无声息地发生些插曲是令人不安的。何况在本就虚浮着摇摇欲坠的大好形势面前?

她觉得自己看着这些笑脸是呆不下去了,想起回到宿舍,还要面对每天神采奕奕筹备校园庆祝活动的世瑛陶玄两位学姐,就更不想让自己恹恹的情绪扫大家的兴。一想,便决定今晚回互助社的食堂去住一晚。好多社员,如外地的施存统、何孟雄、俞秀松都回家过年了,剩下几个人,也不会问东问西。

她上楼收拾了东西,宿舍里的人也不惊讶。她时常是互助社和宿舍两头住,也没什么规律,所以大家也习惯她跑出去了。

裴瑄围着围巾,挎着书包走在街上,看街上的人也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甚至不少人没等过年那日便抢先穿上了新衣裳。小孩穿着粉的红的碎花棉衣,举着糖葫芦在街上玩耍欢笑,大人们也笑着看报、吃红薯,议论时事。自从欧战胜利后,北京街头看报的人就一下子多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手脚冰冷,也从路边买来一袋糖炒栗子捧在手心。滚烫的栗子温暖着冰冷的手掌,甜甜的热气从牛皮纸袋子口冒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心也平静下来。

走进俭洁食堂的院子,她听到男生宿舍里热闹的人声,怔了下推开门。里面的人都看过来,裴瑄也看着他们一愣,走进来关上门,把北风关在外边。

“白兰姐,这是?”她转头看了看,问在大通铺上忙活的白兰。

“啊,这是心刚的老乡。他们进京来**,在这里借宿一宿。”白兰忙走下床,对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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