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没有退路(2/2)

但他十分忠心,不愿非议君父之过,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咱们出关之后还能活着回来么?”

高杰大惊,道:“督师久历戎行,与闯贼作战多年,数次大败闯贼,这次出潼关怎会如此悲观?”

孙传庭第三次苦笑,摇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我在陕西练兵多年,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上有朝廷支持,下有百姓拥戴,饷银不缺,各种装备都很周全,手下将士信心很足,可谓众志成城,必克流贼。反观流贼,他们没有固定的地盘,四处流动作战,很难得到充足的粮饷,士兵受伤得不到医治,马匹少,武器简陋,火器大炮几乎没有。虽然作战的时候很勇敢,但遇到咱们大军的包围、或设伏,就会被击溃,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在黑水峪生擒高迎祥,后来潼关南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下一十八骑逃走。可现在形势变了,此消彼长。”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流贼有了新的能人头领范青,他们建立地盘,设官理民,收取民心。现在的流贼,武器精良,火器犀利,大炮很多,粮食充足,百姓乡绅拥护,士气高昂,堪称精兵强将。反观我们,士兵都是新兵,训练不足,粮饷也没有,士气低落。上有朝廷逼迫,下有百姓反抗。今年陕西大旱之后又是大疫,百姓流离、转辗死于道路。而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只想着逼迫咱们出关与流贼决战。唉,现在我感觉流贼像以前我训练的精兵,而我们倒像以前的流贼了!现在我们的实力能守住潼关都很难,更何况要出关与流贼野战,唉!”

高杰问:“督师何不把这种情况跟皇上解释清楚,咱们死守潼关,让流贼来攻。”

“圣命难违啊!尤其我杀了这些乡绅之后,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高杰又沉默片刻,问道:“督师以为,咱们这次出关胜率有几成?”

孙传庭想了想道:“不足二成。”

高杰又是一惊,“这么低!”

孙传庭叹道:“我在京师牢狱中关了三年,刚刚出狱,皇帝问我能否击败闯贼。当时我对闯贼和官军实力变化不十分了解,还按着三四年前,我在潼关南原击败闯贼李自成的时候估算,所以只要了五千精兵,一年的陕西税收。等我到了陕西之后,才发现形势变化了,已经不是当年的敌我实力,此刻我再想皇帝上书解释,就变得十分被动。而且皇帝急躁,不给我军饷,也不给我从容练兵的时间。咱们的疲惫之师对上闯贼的百战精兵,你说胜率能有多少,二成都多了!”

高杰轻声道:“督师,属下有一个法子,既能保全督师自己,又能保全众将士和整个陕西百姓。”

孙传庭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让我学左良玉,拥兵自重,违抗圣命,逗留潼关?”

高杰点头道:“正是如此,属下也看明白了,朝廷就是那么一回事,这十多年来朝廷对巡抚、总督、督师、总理等统兵大臣,说撤就撤,说逮就逮,说下狱就下狱,说杀就杀。但对于各镇将领却尽量隐忍宽容,这种情形不用末将细说,大人知之甚悉,对那些倒霉的统兵大臣,不管地位和名望有多么高,毕竟都是文臣,朝廷知道他们自己不敢造反,手下也没有众多亲信将士会鼓噪哗变,所以用他的时候恩礼优渥。不满意的时候就毫不容情,当今皇上就是一个这么刻薄寡恩的人。他对于各镇的宽容并非真的宽容,而是因为他势不得已,害怕激起兵变。大人知道那年罗猴山之战么?”

孙传庭微微点头,罗猴山之战是杨嗣昌督师的时候,围剿张献忠,左良玉故意不出兵,导致数路官军被张献忠打败,张献忠突围,冲破了杨嗣昌好不容易布下的包围圈。

高杰接着说:“这次大战中,左良玉如此跋扈,不听指挥,但朝廷不敢对他从严治罪,只是将他贬了三级,戴罪立功,过了三个月又将左良玉封为‘平贼将军’。为何如此,只因为左良玉重兵在手,朝廷害怕激变。与之对照的是,此次战役中,河南镇总兵张任学责任不大,却被削籍为民,一生前程断送。为什么?因为张任学是个文官做总兵,莅事不久,对手下将士并无恩信,朝廷不害怕对他严厉处分会激起兵变。在当前这种世道,做大将的,谁手中兵多,谁就可以不听朝廷的话,长保富贵。谁的兵少,无力量要挟朝廷,就得听朝廷任意摆布,吉凶难保。”

高杰顿了一顿才道:“现在大人统兵潼关,麾下十多位将领都是大人亲信,愿与大人共进退,不管大人做出什么决定,将领们都能拥护。如果大人不听圣令,携大军逗留潼关,朝廷不会有任何办法。我猜圣上不但不能处罚你,还会下旨优容。这样咱们既能在与闯贼的较量中占据地利,又能与朝廷的角力中占据上风,可谓一举两得。反之,大人如果执意出关,贸然与闯贼决战,就像大人预料那般,二成胜率不到。而闯贼精兵强将却能以逸待劳,大人觉得还能全师而退么?就算侥幸不死,退回潼关,手下亲兵爱将死伤惨重,朝廷还能对大人稍稍宽容么?只怕会把战败和擅杀乡绅的罪名一起清算,那时候大人轻则入狱,重则成为第二个贺人龙,成了大人的终身之耻。末将今日言语爽直,不知忌讳,恳乞大人三思!”

孙传庭心中很认同高杰的话,这些道理其实他都心知肚明,但多年来受到的忠君爱国思想,让他还是摇头道:“士为知己者死!”

高杰连忙道:“可当今圣上并非大人的知己啊!而且依属下所见,大明气数恐怕要尽了……”

孙传庭忽然横了他一眼,目光如剑,把高杰后面的话给堵住了,他缓缓道:“我孙传庭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时代受大明朝恩遇,我本人也沐浴皇恩,只有为皇上尽忠而死,绝无贰心,成为朝廷叛逆,贻羞祖先,我孙家绝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你不必多说了!”

高杰见孙传庭态度十分坚决,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只能叹息道:“那么大人有何打算?”

孙传庭缓缓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吧!”

两人沉默半晌,孙传庭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不义之财,都送到军需处,购买军备,分给士兵们当军饷,我孙传庭既然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也让将士们得到一点实惠,让他们的家人能够活命,我孙传庭也就安心了!”

高杰拱手行礼,答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很快就有士兵把这些些金银财宝搬出了院子。

在凑足充分的银两之后,孙传庭的火器工坊又开始全力开工,炉火熊熊,工匠们都赤膊干活,汗流浃背。工坊院子里则摆放了一排排铸好的大炮,还有成排的火枪。高杰在院子中一挥手,“运走!”

同时,在军营当中,士兵们正排着大长队领取军饷,这次发饷,是数年来最多的一次,把以前拖欠的军饷也补上好多。

士兵们都面露喜色,有的人喃喃自语:“有了这银子,家人就能吃饱饭,不会饿死了!”

十天之后,孙传庭整顿兵马誓师,大军开出潼关,准备与范青的大顺军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