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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烦荆哥儿,」庞姨语带不耐,拉着雪卿进屋换衣,小声跟他说,「以后防着他点儿!荆哥儿那人可是长了一万个心眼儿。」

裴爷的院子在「秋海堂」最僻静的一角儿,平时似乎少有人来,那门一拉开,「嘎吱吱」地响。看不出裴爷多大年纪,面白无须,不带一点血色,似乎并不康健。见他来,老远冲他招手,庞姨在他身后轻推了一把,韩雪卿走上前。

裴爷来得比爷不知和气多少,盯着人看的眼神,那么温暖慈祥,总让人觉得他是喜欢你的。他打听雪卿住得是否习惯,询问他功课何时开始,又安慰他不要想家。

「不想,」韩雪卿诚恳说,「早记不得家里什么样。」

裴玉亭风月里摸爬二十余年,自然知道皮条客的江湖伎俩,摊开韩雪卿的手掌,白里透红,莹润剔透,生得一双富贵手,他心里叹了口气,若非是经年调养出来,便是原本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

「你日后跟我习书画吧!」临走时,裴玉亭对雪卿说,「就当跟我做个伴儿!」

三郎果然已经等在门外,刚习过武,额头上还冒着汗,太阳一晃,亮晶晶的。他比雪卿大四岁,今年已经十二,家里饥荒吃不上饭,卖过来打杂儿的,但护院姚师傅看中他的体格,收了徒弟,传授他武功。

「裴爷人好不好?」三郎问他。

「好,」雪卿毫不犹豫地回答,又觉得奇怪,问道:

「你没见过他?」

「哪是想见就见的?就是爷,我一个月也就见那一两把儿,昭哥儿跟三郎是不一样的,昭哥将来会是这里的主子!」

三郎也是听别人这么说的,爷这两年不知挑了多少人,为的就是将来像裴爷一样有依靠。这京城一家家相公堂子,当家的哪个不是十五六岁的?爷今年十八了,他们背后都偷着说,爷红火不了几年了。

韩雪卿想起大早儿上庞姨那说了一半的话,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甚明白,所谓主子,是什么意思。他毕竟还小,很多事想来费劲,便不去追究,一心放在三郎给他讲的故事上。三郎是个豪爽人,有什么话都不瞒着他,前院的事从他口里说出来,格外生动有趣。

那里是爷招待人的地方,是不准雪卿去的。就连后院戏班子住的院儿,没爷的准许他也不敢靠近。三郎最喜欢那院,说里头成天可热闹呢!新近出了个小唱儿,曲儿唱得可好呢,这几晚,夜夜都有达官贵人来捧他的场。

「前院那才叫富丽堂皇呐!」对于穷苦出身的三郎,「秋海堂」的正院,真是金子银子堆出来,「等三郎有了钱,也带昭哥儿去听小曲儿......」

说到这儿,三郎卡住了,一时兴奋,他似乎忘了韩雪卿的身份,将来,这整片园子都是昭哥儿的,爱听什么曲儿,想让谁来唱,还不都是他一句话。少年心性,终还不太明白这金堆银堆后面,究竟藏着怎样一番世态!

诊过脉,钟先生站起身,他医术超群,为人清高,跟爷倒是格外相熟。因此有人嘲笑他「美人面前,不过尔尔」。他走到桌前,似乎略有所思,三郎帮他收拾了药箱,不明白昭哥儿明明好好的,庞姨怎么找了钟先生来了呢?

「钟先生,我们昭哥儿怎么了?」

「爷专门叮嘱我过来看看,要开些药补补。」

「您写方子,我去抓药!」

钟先生笑了,「这事儿你可做不了主,得问爷的意思。」

送走钟先生,三郎回到屋里,韩雪卿的手垂在被子外头,人竟然是睡着了!三郎小心地把他的手塞回被子,一时间有点恍惚。这院子里钟灵毓秀的主儿一个接一个,可连手指头都这么美的,可就昭哥儿独一支!、

爷要接近傍晚才会起,因此晚饭前,韩雪卿都要重新梳洗换衣,去给爷请安。

「秋海堂」上下百十口人,独独雪卿一个人要守这规矩,这多少都意味着,他在爷心里的地位不一样。陶荆站在帘子后,从门缝里见庞姨领着小人儿又出门了,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庞姨也不一般,爷当年就是她伺候的,这前院后院多少下人,都得叫她「奶奶」的,这韩雪卿一住进来,就交给庞姨打点,不是摆明了他就是「秋海堂」将来的主子吗?陶荆悻悻然出了门,走到隔壁窗下,问了句:

「玖哥在吗?」听见里面有人应,才又说道,「那我可进去啦?」

初三送神那天,下了场大雪,屋檐上厚厚地堆了一层。先生也回家过节了,韩雪卿不用上学,于是到隔壁找玖哥。这院里住了三个人,虽然陶荆总是带着笑,可雪卿觉得他并不喜欢自己,他的笑就跟爷一样,好看是好看,但并不能表达什么。但玖哥是好人,他比雪卿大六岁,身体总不舒坦,常年在床上躺着。他知道的故事,比三郎还要多。

「玖哥,三郎出门给雪卿带了糖葫芦,分给你吃!」

「我吃不了那东西,昭哥儿自己留着吃吧!」玖哥摸着他被风吹红的小脸,「外头冷不冷?」

「冷,」雪卿坐在床边,荡着两条腿,好奇地问道,「玖哥去过前院吗?听说过年办堂会,可热闹了。」

「我身体不争气,要不今年就够去前院的年纪,说不定......」

韩雪卿觉得玖哥的眼睛蒙蒙地,像是怀念什么,半天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昭哥好福气,长成这模样,是老天爷赏饭吃!这底下都传遍了,说爷要如何如何栽培你......你呀,就是太小了,不知道爷能不能让『秋海堂』撑到你长大那一天。」

那时候韩雪卿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人净跟他说这些,他其实更希望他们能给他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又或者带他去小唱儿住的院子,偷看他们习武练唱。裴爷最是善解人意,看见他微嘟着嘴,欲语还休,便一眼看到他心眼儿里去。格外准许姚师傅带他出门看热闹,特别嘱咐他:

「可别让你们爷知道!」

那年元宵节,烟花瘦,灯如昼,沉醉在京城车水马龙之中的韩雪卿,第一次遇见毕荣。

手里捧着还热乎乎的炒栗子,闻起来香喷喷,还暖手。韩雪卿站在捏面人的摊铺前,好奇地看着,孙猴子,猪八戒,12属相......不管是什么物件,到了那老板手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地跳脱出来。

心下喜欢,想问三郎还剩银子没,还不待他转身寻找,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啪」地扔在老板面前,接着是句硬邦邦,略显傲慢的话:

「你捏出个像他的面人,这银子就赏你!」

韩雪卿楞了,这人说的就是自己。他毕竟小,也没怎么接触过生人,这一惊,就忘了找三郎的事。老板整个年关,日日风吹雨打也赚不出这么大块银子,喜出望外,出言挽留雪卿:

「这位小爷您留步,等我捏好,摊上的面人儿随您挑!」

韩雪卿也想知道他捏得像不像,自然不会走,将栗子塞进袖子里,揣着手看热闹。趁老板忙碌的当儿,他扭头瞅瞅身边的人。这人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穿着富贵,身后还跟着家丁模样的随从。他本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