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阴谋与爱情(2/2)

“那,我们把他追回来?”

“他走了一个晚上了,现在追有些晚了。”

郭日握拳支起脑袋,思索道:“想个什么法子,让他的死更有价值些……”

塔西法师实在太累了,纵使经过密修的他也很快很沉地睡着了。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共日拉村的村民都在熟睡中,一直看守在塔西法师外屋的亚拉法师陡然翻身,低声喝问:“谁?”

岳阳小声道:“是我,塔西法师醒了吗?”

亚拉法师道:“他还在睡,有什么事?”

岳阳道:“张立好像,又有了变化,想让塔西法师……”

亚拉法师道:“我过去看看,让塔西法师多睡一会儿。

找个人看着塔西法师,他现在睡得很沉。”

亚拉法师清楚,他们密修者达到真正的疲劳极限之后,会进入一种深层次的睡眠状态,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这时候可谓耳边枪响也不惊,雷打也不醒。

“我去叫巴桑大哥来。”

巴桑在外屋守了十来分钟,突然握紧手中的刀,来到塔西法师房中,扫视了一番,心中诧异:“奇怪,刚才那种感觉,是冲着我来的吗?”

他在房中轻步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回到了外屋。

却巴嘎热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心中气恼:“好容易等到那个法师走了,这个家伙警觉也这么高,连这种无形无色的东西也能避开。”

正想着,又听见巴桑回到了刚才躺过的地方,却巴暗喜:“原来不是发现了什么,仅是凭直觉躲开了啊,这次有机会了!塔西,你夺走我的位置,还揭发我的阴谋,害我在雅加无处藏身,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张立房内。

“呼吸变快了?”

亚拉法师一进屋就发现了张立的不同之处。

“怎么样?

是不是有恢复的迹象?”

岳阳满怀希冀地问。

“不,”亚拉法师摇头道:“正如塔西法师所说的那样,这是他最后的症相。”

他回想起塔西法师睡前的交代:“如果我的观察没错的话,张立死前,呼吸会变快,心跳将加速,达到并超过常人的水平,由极慢转为极快,那是孢子过度繁殖,大量毒素侵入人体所致。

过快过于频繁的呼吸将导致体内没有充足的氧气,体内变成酸性环境导致肌肉抽搐,然后……体内的能量彻底消耗殆尽,一切都将停止……”

玛吉站起身来,平静地来到亚拉法师身边,道:“他快死了吗?”

“嗯……”亚拉法师算是做了回答。

“他还会醒来吗?”

玛吉又问。

“唔……”亚拉法师皱了皱眉,又想起了塔西法师的话:“一旦呼吸加速,供氧不足,酸性中毒,他的意识会彻底进入模糊状态,要想再清醒,几乎是不可能了。”

从亚拉法师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玛吉颔首致谢道:“我知道了,谢谢,谢谢你们。”

说着,就离开了房间。

敏敏道:“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她就变了脸色回来,对大家道:“阿米,阿米她,在村口那个大锅那里点火呢!”

大家都低头缄默了。

塔西法师突然从深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他马上发现,房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些僵硬,有些麻木,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内息,猛然明白过来,扯过一块被褥,遮住了口鼻。

“嘎嘎嘎……”却巴的笑声从屋内黑暗的角落传来:“没有用的!我想你也清楚,毒素侵入骨髓,纵你有回天之术,也无可奈何了。”

塔西法师眼前一阵恍惚,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听见却巴走近了些,说道:“现在你应该看不清楚了吧?

你说,这蛊毒,是用来杀人的,还是用来救人的?”

再探查了一遍自身的症状,塔西法师反而静下心来,闭上眼睛道:“却巴,我承认,我下蛊的技术是不如你,就连郭日给张立下的那种蛊,也是你教他的吧?”

却巴得意道:“咿嘻嘻嘻嘻……不错,你也不得不承认,你对那种蛊毒束手无策吧!”

塔西法师道:“那种蛊,根本就无法可解,你也只会养蛊下蛊,根本不能解蛊,对吧?”

却巴道:“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激我?

我也不怕告诉你,传说中那种蛊,只要经过凤凰浴火,自灰中重生,便可痊愈,也就是把那人架在火上去烤,说不定会好起来哦,你要不要试试?

唉,可惜,你没机会了。”

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试验,中蛊的人皮层变厚,看上去好像不惧高温,可以直接用火烤,可当试验品快要恢复清醒时,已经被火烤得半焦了,那时倒是怎么也救不活了。

要是他们真把那人拿火上去烤,说不定死得更快,想着,他愈发得意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故意与你说话,好让蛊毒钻得更深,你的舌尖,是否有麻木的感觉了?”

塔西法师道:“你认为,你真的赢了吗?”

“什么意思?”

却巴紧张地退了一步,随即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吓唬人,现在的你,手脚已经僵硬得动弹不了了吧,你拿什么杀我?

用眼睛瞪死我?”

他话音刚落,仿佛看到眼前有一点白光闪过,正迟疑着:“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忽然全身如遭电击,一阵抽搐之后,立刻变得僵硬起来,却巴在心里狂呼:“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这究竟是什么?

他怎么做到的?”

然后,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锯断了自己的腿骨、指骨、胸骨……剧烈的疼痛让他凄厉地惨叫起来,恐怖的叫声刚刚发出,就像被人按入水中,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塔西法师卷动舌头,舌尖赫然附着一枚金针,“噗”地吐出,刺在自己左臂弯处,那原本失去知觉的指头动了两下,跟着塔西法师动了动左手,从右侧腰际夹出数枚金针,刺入相应穴道,缓缓从床沿坐了起来。

塔西法师揉了揉太阳穴,睁眼看清躺在地上的却巴尸体,淡淡道:“知道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你不该出现在我身边五十步之内啊。”

却巴那短暂尖锐的声音被另一群人捕捉到了,“是塔西法师那边!”

亚拉法师转身急行,吕竞男紧随其后。

岳阳看了张立一眼,猛然道:“巴桑大哥在那边!”

他看着卓木强巴,卓木强巴道:“我们去看看。

敏敏看着张立,有什么情况马上叫我。”

敏敏乖巧地点头。

待亚拉法师赶到时,塔西法师刚从巴桑身上取下金针,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道:“是间接中了迷药一类的东西,他已经没事了。”

吕竞男一进屋就看见了蜷缩在墙角,吐了一地白沫的却巴,她道:“是却巴嘎热!”

塔西法师道:“别碰他,我已用药物将他与这房间隔绝开了。”

亚拉法师上前道:“你没事吧?

塔西法师!”

说着准备去搀扶他。

塔西法师制止道:“也不要碰我,你靠太近和我说话,也可能中蛊!把他抬过去。”

说着,一指巴桑。

亚拉法师依言将巴桑拖至门口,却见塔西法师眼角渗出一缕血丝,和张立的红泪不同,塔西法师流出的,是鲜血。

吕竞男惊呼道:“塔西法师,你……”

塔西法师勉强笑了笑,道:“看来,压制不住了!”

说着,鼻腔、嘴角也都有血丝,像一条条红色小虫,爬了出来。

岳阳、卓木强巴刚进房门,正看见塔西法师七窍流血,接着又看到了倒地的却巴嘎热。

忽然,岳阳像是抓住了什么,因张立而陷入悲痛中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从张立中蛊开始,次杰大迪乌的关押、营救、没有追兵……一切的一切,他抓住了冥冥中看不见的那根线,都明白了,他喃喃道:“塔西法师……是塔西法师!”

塔西法师微微动念,第一个明白了岳阳说的是什么,他双手合十,微低下头去,心平气和道:“强巴拉,在我床头的衣衫内,有一张地图,是我凭记忆画的雅加地图。

我去了之后,你们仿照次杰大迪乌的葬法,连屋火化,带上地图,离开雀母!”

卓木强巴凝视着塔西法师,没有答话,众人皆愤愤不平,岳阳更是喃喃自语:“不,不能就这样走了……”塔西法师劝导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到帕巴拉神庙,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不能让莫金他们先找到那里……离开之后,你们要尽量少接触雅加的部落,我们的队伍,再经受不起损失了。”

吕竞男也不禁道:“那郭日……”

塔西法师叹息道:“这也是你们必须马上离开雀母的原因,你们斗不过郭日,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已经摒弃了人心,他会利用人性的弱点,将我们个个击破,那是个恶魔,他有着魔鬼的智慧,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说着,法师看了看岳阳。

吕竞男扭头问道:“怎么回事?”

岳阳低头道:“郭日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塔西法师,不是张立,也不是胡杨队长,张立中蛊和胡杨队长的死,都是郭日布下的棋子。

其实,从他设计毒瞎拉姆公主的眼睛,和却巴私下结盟,其目的就不仅仅是要占有雀母的王权,他的野心是要统一整个圣域,作为雅加的新任大迪乌,塔西法师才是他统一道路上的最大障碍。

或许一开始,他只是想杀死张立,因为看出我们是一个整体,而且当时,他还没计划好攻占雀母王宫,实力还受到雀母王和次杰大迪乌的牵制,所以他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用计将我们分开,然后杀了胡杨队长后假装逃走。

紧跟着就利用我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设计了一个陷阱,在我们疏于防范的时候攻下了雀母,抓住了我和张立。

那时他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和塔西法师的关系,所以他没有直接杀了张立,而是对张立下蛊,并把次杰大迪乌跟我们关在了一起。

打一开始他就将我们会被营救的可能性计算在内,其真实目的,就是要看看塔西法师这个雅加大迪乌对蛊毒的了解究竟有多深,他不惜用整个村的村民陪葬。

他一定有一套完整的情报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当塔西法师为村民解蛊而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就派了却巴对塔西法师下手,这两个人不管是谁死谁伤,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就是郭日计谋的特点,杀胡杨队长时如此,利用莫金时如此,关押我和张立时也是如此,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这所有的计谋,都是他在一瞬间想出来的,根据整个事情的变化而在不断变化……郭日念青,这个郭日念青……太可怕了,我算不过他,我无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却清楚我们心里的想法,我们能想到的,他全都想到了,我们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他让我们伤心我们就伤心,让我们悲愤我们就悲愤,完全是被他牵着鼻子在走……郭日念青,这是个魔鬼的名字……”

再见了,张立

岳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此时才想起安吉姆迪乌说过的话:“对敌人而言,他就是魔鬼,对我们朗布的百姓来说,他就像天神一样守护着我们呢。”

他心中在悲怆地呐喊:“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会碰上郭日念青这么可怕的人?

难道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吗?

如果张立没有碰上阿米……如果塔西法师不是雅加的大迪乌……”

这时,又听塔西法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杀了郭日,又能证明什么呢?

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

解放了整个雀母的百姓?

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千多年,如果没有外来文明的入侵,他们还将这样生活下去,他们会有新的雀母王。

我们改变不了什么,而我们失去的,将会是更多。

去吧,去第三层,那里才是我们的目标和希望。

要快,却巴已经来了,有人会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郭日,迟了就来不及了……”

看着塔西法师炯炯的目光,卓木强巴再三思量,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法师。”

塔西法师满意地颔首,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念着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声音渐低不可闻,忽然屋中每人都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什么联系从此断绝。

亚拉法师当先合十,深鞠一躬,道:“长寝大梦,莫知悕出。

塔西法师,已自断心脉,离我们而去了。”

大家心中一惊,随即看着塔西法师安详地团坐,渐渐心中也一片平宁,忽然身后有人道:“你们……啊!”

卓木强巴回头,看到了红眼的敏敏,问道:“你怎么来了?”

敏敏道:“去看看张立吧……他,他好像不行了……”

“不!”

岳阳风一般地奔了出去。

卓木强巴收拾好塔西法师的衣物,最后一个走出屋子,但觉一阵寒意袭来,仰头望去,夜空浓黑无光,四周死寂,万物无声,远处一丛篝火却已熊熊燃起,是了,那是阿米同镬的大锅,火焰卷曲,仿佛夜的精灵,孤独而悲怆地舞蹈着。

嘱咐敏敏照顾好巴桑,他与吕竞男、亚拉法师一同来到张立的房间,却见岳阳站在张立身边,正有规律地念着:“十四、十五……呵……”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抬起头来,双手叠加,放在张立胸口,又开始数:“一、二、三……”他竟然一直在为张立做心肺复苏。

见卓木强巴他们进来,岳阳满眼希冀地抬起头,咧嘴笑道:“强巴少爷、教官,张立他还没死,他还有呼吸。”

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

卓木强巴手臂一抖,一股刺痛顺着无名指一直延伸至心尖。

吕竞男和亚拉法师分别握着张立的左右手,从他们的表情看出,张立分明已经断绝呼吸,只是岳阳不肯承认,不肯停下罢了。

于是,整个房间里,空气好似沉淀下来,轻轻的凉风袭扰众人,唯有岳阳那急促而浑浊的呼喊声:“一、二、三、四……呵……呼……”

夜色正由浓转淡,岳阳机械地重复,张立静静地躺着,房间内的空气浓稠且浑浊,卓木强巴感到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房门被撞开,敏敏惊慌地跑进来,道:“强巴拉,巴桑大哥,巴桑大哥他……”

卓木强巴一惊,道:“巴桑怎么了?

他出什么事了?”

敏敏喘息道:“巴桑大哥他跑了,我……我拦不住他!”

原来,巴桑醒转后,向敏敏问了情况,敏敏一五一十地说了,巴桑怒不可遏,冲出去就要找郭日拼命。

敏敏想阻止,可哪里拦得住,她赶紧来告诉卓木强巴。

虽说巴桑精通杀人之术,可是火器用光了的他们,要面对的是郭日严密的巡防部队,蚁多咬死象,就连亚拉法师在雀母也要步步小心,此番巴桑去找郭日,无异于送死。

以巴桑的速度,要追上他恐怕很难,而且,张立这边又该怎么办?

卓木强巴想做出决断,却觉得脑子一团糨糊,竟隐隐作痛。

正想着,巴桑却突然回来了,满脸满手都是血,双目赤红,被烛火映得狰狞可怖,他沉声道:“有人在村口放鸟,被我撞见了,我杀了两个,有一个跑了,鸟也飞走了。”

安吉姆迪乌赶来道:“你们快走吧,如果郭日大人来了,谁也走不了,恐怕还要牵连整个共日拉村。”

卓木强巴又是一愣,吕竞男提醒他道:“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郭日收到情报,一定会来围剿,是战是逃,必须有个明确的目标,除了岳阳,其余人的目光都盯着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想起塔西法师的话来,终于下决心道:“各自收拾包袱,天亮前离开这里!”

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众人从张立躺的床前绕了一周,各自低声或在心里与张立说了几句,然后纷纷出门而去。

卓木强巴是最后一个,他对岳阳道:“岳阳,我们要走了。”

岳阳仍用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卓木强巴,咧嘴笑道:“强巴少爷,他还没死,还有气呢。”

卓木强巴不敢正视岳阳的目光,缓缓走到门口,道:“我会帮你收拾好包袱的。”

突然听得岳阳在身后一声大喊:“强巴少爷,不要放弃张立啊!”

卓木强巴顿觉心脏一阵缩紧,喉头一咸,他强压下去,憋住呼吸,忍着没有回头,那股怨气渐渐蓄积在手臂,猛地一拳击在墙上,整栋石屋微微一颤。

当大家收拾好包袱,回到这个房间时,岳阳仍不肯放弃,他依然专注地数着:“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呵……呼……呵……呼……一、二、三、四……”

吕竞男正准备上前阻止岳阳,忽然感觉到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风,微香荡漾在风中,像暖水一样,将每颗冰凉的心都包裹起来,回头,就看到了玛吉。

玛吉一身淡雅素装,长发披肩,赤足而行,不苟言笑。

众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玛吉不再是人间的精灵,而是天上的女神,身上沐浴着一层乳白色的光明,神圣而不可侵犯,他们都不自觉地让出道来。

玛吉来到岳阳旁边,只一眼,就让岳阳停了下来,她淡淡道:“把他给我吧。”

岳阳惶急道:“阿米,阿米,你看,你看,他还有呼吸,你让我再试试,他能醒转过来的。”

玛吉的眼中蕴藏着平宁,岳阳却愈发心慌起来,玛吉重复了一遍:“把他给我吧。”

语调轻轻的,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岳阳没有作答,玛吉伸出双手,将张立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转身,身子一沉,险些跪倒在地,但她咬着牙,还是抱稳了张立,吃力地向门外挪去。

岳阳呆呆地看着玛吉:她伸出手来,她抱走了张立,她转身,她移步,她向门口而去,身影越来越远……他仿佛被定住了,不眨眼,不呼吸,就那么傻傻地站着。

吕竞男走上前去,摸摸岳阳的头,道:“岳阳,你已经尽力了。”

岳阳才如梦初醒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扑进吕竞男的怀里,像个孩子般哭道:“教官,不是说好了同生共死吗,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为什么呀……”

吕竞男紧紧抱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孩子,第一次,眼角淌下一道泪痕,巴桑也微微别过头去。

薄暮黎明,共日拉村仍被一团夜色笼罩,那两处熊熊的篝火如天兆警示世人般,疯狂地跳跃着。

卓木强巴、亚拉法师、吕竞男、敏敏、岳阳、巴桑,六人一字排开,背着沉重的背包,看着那燃烧得猎猎作响的火焰,默默凝视。

我们要走了,张立……

我们要走了,塔西法师……

我们定会找到帕巴拉神庙的,带着你们的祝福……

塔西法师所在的小屋已经彻底被火焰吞没,被安吉姆大迪乌关照过不要出门的共日拉村民们,都在各自的门后、窗后看着,打量着,就像这群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小村庄时一样。

大鼎下火舌吞吐不定,那氤氲的蒸汽笼罩在大锅之上,仿佛还能听到汩汩的沸响,玛吉横抱着张立,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去,那瘦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在缭绕的雾气中,玛吉轻轻褪去张立和自己身上的外物,回归到人类降生于世最原始的形态,如初生之婴儿,她赤裸的胴体若隐若现,双眼平视前方,嘴里大声地念着:“我!玛吉阿米,是张立的妻子!张立,是我唯一的丈夫!我爱他,尊重他,服从他,视他为我生命之全部!如今天降吉祥,我丈夫回魂中阴,我愿追随于他,望诸神垂怜,令我夫妻二人灵魂合一,永世不分!”

说完,玛吉抱着张立跃向大鼎,哗啦一声,荡起大片水花,水幕烟雾中,隐约透出象牙般白皙的肌肤,她是如此圣洁,令人不敢直视,心生愧疚。

玛吉站在鼎中,只露出肩、头,鼎下烈火熊熊,水汽升腾越来越浓,置身滚烫的水中,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张立似乎横躺在水面,玛吉就像为婴儿洗浴的母亲,用那慈爱的、温馨的目光,默默凝望,注视她爱人的面孔,注视她爱人的肌肤……

早在玛吉站在大鼎边缘,横抱起张立时,众人就已不忍心再看,都慢慢转过了头。

伴随阿米大声的誓言,他们挪动脚步,向远离村庄的方向走去,只听得身后“哗啦”一声,所有人都像被子弹击中一般,战栗了一下,他们没有回头,他们不敢回头……咬着牙,噙着泪,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他们也就没能看到,那滚水中“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一双赤红的眼睛忽然睁开,“是光啊……”

当飞鸟将信息传达到郭日手中时,已近午时。

“哐当”一声脆响,送信的士兵心中一惊,只见郭日双手死死捏着纸条,不住颤抖。

士兵万分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令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雀母王变成这样。

“马上准备十匹快马……算了!我自己去!”

郭日像一阵风冲了出去,士兵还愣在那里,看着地上的茶盏发呆。

“不……不好啦……”护卫队的一名士兵大声惊呼起来,“王……王直接朝鲁莫人的森林中穿了过去!”

“铁骑队!快,跟上……”护卫队长马上道:“保护王!”

“能追上吗?

王将最好的马匹全带走了!”

“追不上也要追!”

“阿米举火,欲同镬。”

字字如染血,在郭日的眼前不断被放大。

“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等我来!”

策马狂奔的郭日,被森林枝叶挂得伤痕累累的郭日,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阿米,你这个傻瓜,你怎么这么傻!这些外来人,都是骗子,不值得你为他们而死啊!”

“我将你送到共日拉村,希望你能平静地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没有奢望会再遇到你……天可怜见,我竟然能与你重逢……阿米,你可知道我心中对你的思念?

你早已占据了我的全部……不要死……不管怎样,我都原谅你……”

“三年了,我一直在默默忍受着,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怕任何风声走漏,被对手知道,我不能让你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

我一直派人保护着你,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暗中,默默地守护着你……”

“十年了……打从分别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夜不梦见你……当我因饥饿在荒野咀嚼草根时,当我因伤痛无法入睡时,当我因疾病被扔进死人堆里时……只要想起你的脸,想起你的笑容,我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呃,阿米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呢,我必须活着……你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马蹄声过,碎泥四溅……

当郭日冲进共日拉村时,十几匹战马已经被他放光了,唯有他身下的坐骑,和他一样浑身浴血。

这个血人跳下马来,战马长嘶一声,瘫倒在地,血人拔腿直奔村口,很难相信那样的身体,竟然有那样的速度。

远远地,就看到了熊熊火光,在昏黄的夜色中格外耀眼,一股灼热的气浪四下播散开去,大锅前只坐着一个人。

也不管那人是谁,郭日一声炸喝,用手指道:“熄灭它!”

安吉姆迪乌听得一声咆哮,心头一惊,只见暮色中,仿佛有一头负伤的野兽冲了过来,近了,才看清竟是一个浑身带血的人,一看那身高和体形,安吉姆迪乌倍感震惊!从这里赶往雀母,飞鸟也要大半天工夫,若是骑马赶来,没有一整天几乎不可能抵达,这……这雀母王,难道是飞过来的吗?

来不及细想,郭日念青已经冲到了大锅之前,嘴里叫着:“熄灭它!熄灭它……”一看四周没有什么灭火的工具,他捡起一块大石头,朝火堆中砸去,火星四溅,险些烧着安吉姆迪乌的须发和衣袍。

郭日并未停手,又将一块更大的石头双手举过头顶,朝大镬砸去,直砸得那镬“嗡嗡”直响,只得三五下,“咔”地一道裂纹,滚烫的沸水顺着裂口涌了出来,水浇在火上,“嗞嗞”直响,大量的白烟滚滚而起。

郭日闪避一旁,一条手臂却被沸水淋个正着,他仿若浑然不觉,扔掉石头,一把拎起惊魂未定的安吉姆迪乌,恶狠狠地道:“告诉我,什么事都没发生!告诉我!”

安吉姆迪乌悲悯地看着眼前的雀母王,垂下头去,道:“王,您……来迟了!”

“胡说!”

郭日暴吼一声,竟将身材高出自己许多的安吉姆迪乌举了起来,看那架势,像要将他扔进锅里。

但郭日稍一迟疑,将安吉姆迪乌狠狠掷在地上,手指着他道:“你骗我!”

那双眼睛,像要凸出眼眶来。

朝大镬迈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用更大的嗓音道:“你骗我!”

说着,他径直朝大锅走去。

此时锅底火焰尚未完全熄灭,小股的火苗还在乱窜,但锅里的水已经流干,郭日二话不说,忽然用身体抱住了大鼎的一条腿,焦煳的肉味和青烟顿时弥漫开来。

安吉姆迪乌大呼道:“不要啊,王!”

郭日充耳不闻,他仿佛忘记了疼痛,那矮小的身体肌肉纠结,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呀……呀……”伴随着呼喝声,那口大锅竟然慢慢倾斜,郭日全身肌肉绷紧,改拔为抬,改抬为推,改推为顶,竟然将那口大锅给掀翻了。

“轰”的一声响,大锅在地上左右翻转几圈,缓缓停下,郭日战栗着走了两步,渐渐站稳,来到锅旁。

那锅里的东西炖煮了一整天,皮肉早化做一锅汤汁,随水流尽,如今在锅里翻来滚去的,只剩一堆白骨。

“不!”

郭日双膝一颤,撑跪在了锅沿处,“不!不!不!不……”他突然像发了狂一般,猛力地用额头去撞击铁锅。

安吉姆迪乌见状,赶紧爬起来去阻止郭日道:“别这样……王,别这样!”

郭日站了起来,只见他满脸是血,胸前至大腿一片焦黑,又有新的血污渗出,煞是吓人,他一指锅里那一堆白骨,道:“哪些是阿米的,给我分出来!”

“这……”安吉姆迪乌犯了难。

郭日露出一口红牙,撂下话道:“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在一起,给我分!”

不容安吉姆迪乌分辩,又道:“你们这些迪乌,对人体骨骼是非常了解的!分不出来……我让你生不如死!”

他脱下自己破烂且满是血污的衣衫,仔细地铺在地上,让安吉姆迪乌把阿米的骨头放在里面。

安吉姆迪乌无法,只能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嘴里念叨着:“这是阿米的……这是……张立的……”

郭日就守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眼见天马上就要黑了,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正是逃走的索朗,他扑将过来,跪倒在郭日面前,哭丧着脸道:“王,小的没用,没能阻止阿米……”

郭日盯着骨头道:“你去哪里了?”

索朗道:“我们给你传讯时,被那伙人发现了,他们红了眼,喀羌和达拖都被他们杀了,我……我……”

“所以你就跑了?”

郭日的声音冰冷。

“我有罪,小人我……小人我该死……我该死……”索朗在地上连连磕头。

“那你就死吧。”

郭日手臂一挥,鲜血横洒。

安吉姆迪乌惊愕地发现,索朗头颈间就像被利刃划过一般,平齐地裂开一道豁口,可是……可是王的手里,什么也没有啊!

刚一愣神,郭日眼睛横着扫了过来:“谁让你停下的?

继续分!”

安吉姆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将骨头分做两份。

郭日小心地双手捧起阿米的骨头,一脚将张立那堆骨头踢得四散,大步往村东去了。

安吉姆迪乌望着郭日远去的背影,捡起滚到他脚下的另一个有八九分像人的颅骨,摇头叹息道:“王,我并非有意要骗你,原谅我吧。”

说完,将颅骨抛至一旁,来到索朗尸体旁,安吉姆迪乌准备将他好生安葬,毕竟也是在共日拉村共同生活了数年的人啊。

郭日之死

郭日捧着遗骸,径直来到湖边芨芨草荡。

那时天将暗,圣域的蛇形天空扭曲着,闪耀着迷幻的色彩。

郭日解开包袱,取出那颗颅骨,深深亲吻,随后将颅骨的眼窝对着草荡的方向,柔情道:“阿米,还记得吗?

小时候,我在这里遇到你……”

唔,一个小女孩,她快死了吗?

“喂……喂……快醒醒,你怎么睡在这个地方?

你会被毒虫咬伤的,你会被鲁莫人吃掉的。”

那小女孩睁开眼睛,那心伤的眼神,那无助的哀怨,霎时刺伤了小男孩的心。

“来,喝点水吧……”

“你叫什么名字?”

“阿米,玛吉阿米……”

“你爸爸妈妈呢?”

“啊,和我一样啊,爸爸妈妈都在战争中被杀死了吗……”

“阿米,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

不管前面有什么困难,不管这战争还要持续多久,我们都要勇敢地活下去,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会保佑我们的。”

“阿米,我们要往东边去了,村子里的人都逃光了,雅加的军队随时会打到这里来的,你怕吗?”

“不怕,有哥哥在,就不怕。”

……

“呵呵……呵呵……哥哥啊!看,那是什么……”那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声音,镌刻在郭日的记忆深处。

那时的草荡也如今天一般金黄绚烂,沉甸甸的颜色,草长莺飞的岁月。

每到黄昏之际,悄立于金色芦苇中的蟓蜒就开始发光,乳白色的光芒像珍珠般闪耀,用手轻轻一触,成片成片的蟓蜒飞起,像随风飘荡的雪花,撒下一串冰凌般清脆的声音。

“啊……好美啊!”

“那是雪精灵,它们在舞蹈。

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死去后,都会化做雪精灵,它们守护着、祝福着那些幸存下来的同伴。

妹妹,你知道吗,当雪精灵高飞起舞时,这一年,就一定有好收成哦。”

“嗯,知道了,哥哥。”

当蟓蜒交配时,那亘古不变的吟唱,是精灵之歌,听过的人永生难忘;是生命的赞礼,犹如沐浴着母亲怀抱的温暖。

当小男孩和小女孩手牵着手,沐浴在雪精灵的舞蹈之中,那一刻,镌刻了永恒,他们手心里,握着自己的小小世界。

……

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走在被铁蹄踏过的土地上,穿过死人堆,小男孩和小女孩就这样手牵着手,带着倔强的求生渴望,从一座无人的村庄,走到下一座无人的村庄。

“哥哥……”

“嗯……”

“为什么要打仗呢?”

“唔,不知道,那是大人们的事吧。

我记得爸爸说过,有人的地方,总是有争执,争执大了,就变成了战争。

嗯,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总会有战争的。”

“那……有没有没有战争的地方?

阿米不要战争,阿米讨厌战争……”

“等我长大了,一定让战争结束,给阿米一个没有战争的圣域……”

“好啊,哥哥,我们拉钩!”

……

郭日将颅骨紧抱在怀里,低声喃喃细语:“阿米,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努力地结束战争,只要我统一了圣域,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你不是也答应过我,只要我能让朗布和雅加没有战争,你就会等着我,做我的妻子吗?

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郭日仰起头来,蛇形的天空还在挣扎着,不愿散去光明,天边一线血红,像残月,似弯眉,郭日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也和妹妹肩并着肩,一起看这最后的光芒。

“哥哥……”

“嗯……”

“为什么,圣域的天空是这样的呢?”

“因为有大山啊,山神念青唐古拉为了保护我们,将大山从两边向中间靠拢过来,这样,别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为什么不让别人找到我们?”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外面的战争比我们这里还要多,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争才来到这里的,只是如今……这里也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么外面,还有战争吗?”

“谁知道呢,只是传说而已,究竟有没有外面,也不知道呢。”

“哥哥,哥哥,是不是翻过大山,就是外面了?”

“不,传说中,大山的外面,还是大山,它们全都很高,一直被白雪覆盖着,像莲花的花瓣一样,将我们层层包裹起来。

要翻越无数座大山,才能到外面,而下面,则是一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一直要走到海的尽头,才是外面。

我们居住的地方,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呢,又可以分做两个小层,一共是六重天。

最下面与海相接的地方,是饿鬼,上面一点是牲畜和野兽,中间的两层是我们人居住的地方,上面与雪山相接的地方是神住的地方。

向上走,没有神灵的指引和许可,根本找不到通往外面的路;如果向下,则会被饿鬼和野兽吃掉。

我们的祖先到这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年头了,却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过。”

“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呢?”

“这个,应该也和我们这里差不多吧,有山有河,有天空,有大海……”

“真想去外面看看啊,说不定外面没有战争呢!”

“不可能。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

“妹妹,你要坚持住,前面有炊烟,一定有人的,我们约定好了,一起勇敢地活下去……”

“婆婆,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我给你磕头了……”“咚、咚、咚……”

“那小男孩是谁?”

“是喀卓瓦收养的小男孩,带着个妹妹,他妹妹快死啦,找喀卓瓦治病来的……那小女孩都病成那样,我看活不了多久了……”

“哦,这兵荒马乱的,喀卓瓦自己都没有吃的,还要养活两个小孩,恐怕都会饿死啊……”

“唉,谁说不是呢……”

……

“雅加的士兵杀过来啦,大家快逃命啊……”

“婆婆,你带着妹妹到右边的石林去躲躲吧,雅加的士兵骑马,他们会沿着大路追,那边没有野兽,这几天我都去探察过,比较安全。”

“孩子,那你呢?”

“我去引开雅加的士兵!婆婆,如果我没回来,那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你告诉我妹妹,她哥哥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总有一天,她哥哥会回来接她的,请你告诉她,哥哥会实现当初的约定的!”

“哎,孩子,你别……”

……

“我快要死了吗?

是谁的手,好温暖……”

“别乱动,好好躺着,我给你找些水来。”

“这声音,真是像仙女一样,难道是天上的仙女,来搭救我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来,慢慢喝,别着急……”

“这个女孩是谁?

好亲切,那是妈妈才有的笑容……”

“小心点,把头靠在我的腿上,这样会好一些,对不起,你的左眼保不住了……”

“女孩,你为什么忧伤,你是在为我忧伤吗?

你是谁?”

“你……你是谁……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阿米,玛吉阿米。”

……

金色的芨芨草荡随风摇曳,如波浪般一浪接一浪掠过郭日的身体。

任由波浪穿过指间,郭日摩挲着颅骨,自语道:“那时候,我还有好多话未对你说,我一直以为……会有机会的……”随后,他弯下腰,附在颅骨耳边,如梦中千百次回忆过那般,轻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愿意嫁给我吗?”

骑在马上的人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

“嗯?”

“阿米,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你不仅救回了我的命,你也带走了我的心。

我以雀母未来的王权者起誓,我这辈子,会像守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守护着你,嫁给我吧,我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你可以让这场战争停下来吗?”

“这个没有问题,我会结束这场战争……”

“你能让圣域恢复到传说中太阳王朝时的繁荣吗?”

“……我……”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等你能做到这些的时候,再来找我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嫁人,我会考虑你的。”

“为了你,我会不顾一切地去做,等着我!”

马儿一阵风地去了,载走了满心欢愉,留下了迷茫的女子:“真的……能做到吗?”

她茫然摇了摇头……

“阿米,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啊,你那执著的梦想,哥哥帮你实现吧!”

……

一阵风拂过,郭日缩了缩肩,似乎感到冷,是啊,流了太多的血,那些焦痂一直在渗着黄水,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想起了第三层平台,那雪国,那严寒的封冻地带。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的声音,看着自己怀中的颅骨,不由咧嘴惨笑:“师傅,这就是你说的,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吗?”

……

“小侏儒,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要找到出去的路,从上戈巴族人的领地里穿过去。”

“如果他们阻止你呢?”

“灭了他们!”

“呵呵呵……好,有志气。

小侏儒,我告诉你,这第三层平台根本就没有什么上戈巴族人……”

……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们通不过那些家伙守护的地方,而凭你们的力量,想消灭那些家伙,基本上……很难。

特别是现在,它们有了自己的王,就连我,也只能远远地躲着走。

你想要通过,再等一二十年,等它老死之后……唔,说不定又会有新的王产生,还是过不去啊!”

“郭日,就算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你也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吗?

那好,我可以传授你魔鬼的智慧,但首先,你得舍去作为人拥有的一切,你将失去比你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你舍得吗?”

“我无父无母,天地之间就只剩我一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师傅,请教我谋术,等我一统雅加、朗布,我一定率领大军,踏平这里,打出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来。”

“说不定到时……也好,呵呵呵……我们就先从人性说起吧……”

……

夜色浓了,如滴入水中的墨,正在逐渐侵蚀扩散着,风渐渐停了,金色的草荡安静下来,只是再没有了起舞的蟓蜒和那精灵般的声音。

郭日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小声地在水边自言自语,时而大笑,时而落泪,“你让我成为雀母的王,我就去做雀母的王;你想结束战争,我就为你一统圣域,将战争终结在我手中;你想要离开这里,我会带领圣域的全部士兵,为你杀出一条血路……你怎么这么傻,不肯再等等我……我就快做到了……只要是为了妹妹你,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可是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了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郭日的咆哮如裂雷般自黑暗中迸发,在空寂无人的草荡回响。

当草荡最后一抹金色也渐渐退去,郭日毅然起身,小心地捧起那包骨骸,一步一步,向着水中央趟去,温柔冰沁的水像情人的手,没过他的脚背,没过他的双膝,没过他的腰际,没过他的肩头,没过……他的头顶,一串气泡自水中吐出,郭日和那包骨骸,再也没有出来。

圣域的夜终被黑暗吞没,四周死寂,万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