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天轮经:藏密最高法典(2/2)

教授和每一位队员都用力地握了握手,一时静默,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家曾一起经历生死,若非教授身体实在不宜再冒险,又或是卓木强巴的生命不是屈指可数,大家一定会等到方新教授腿伤痊愈后一同出行的。

在整支队伍中,人人都知道,当大家都都已入睡,却仍然在灯下查阅资料、整理资料的不是别人,正是年纪最大的方新教授;当人人都在休息时,却还在忙着和专家交流,不停地视频,不停对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头发花白的方新教授;当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过不去的坎,猜不破的谜题,那个指点迷津,拨云见日的人,也是博学多识的方新教授。

大家都知道教授的博学和多识是怎么来的,都是从心底佩服教授,感激教授,尤其是卓木强巴。

当这些队员还不认识的时候,导师就已经在为寻找帕巴拉做努力了。

导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他要做什么,就绝对是百分百地全情投入,哪怕是砸断了腿,坐在轮椅上,他也从未停止工作。

若说导师是为了这次帕巴拉之行付出最多的人,没有人敢否认。

可是,如今真的要出发了,方新教授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和蔼地看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孩子,含笑看着每一位队员。

岳阳第一个走上前去,握着教授的手道:“教授,谢谢你。”

“哦?

谢我什么?”

方新教授微笑着问。

岳阳道:“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那是我一辈子都用不完的东西,所以,谢谢你——”说着,声音不由变了调。

张立打断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说一两句告别的话都不会,我们又不是要走很久,说不定一两周就搞定,很快又回来了。

你说是吧,教授?”

方新教授展颜一笑,道:“当然,希望你们能马到成功。”

张立又道:“这个,我们出发后,那件事情,教授是不是帮我留意一下。”

方新教授迟疑道:“你说的是?

哦……我知道了!”

张立在教授耳边小声道:“你老也知道,跟强巴少爷在一起,老打光棍,你看这个……”

方新教授呵呵笑道:“明白,明白。

这个事情,就让我这个教授帮你参考参考吧,不过,我是研究狗的,在审美方面已经丢下很久啦,到时候和你期望的不太一样,可别怪我哦,呵呵。”

方新教授收起笑意,拍拍张立的胳膊,点头道:“小伙子,应该考虑了,就算为了你阿妈……”

提到阿妈,张立马上想起了离家时,阿妈站在门口,和小时候一样,一如既往地翻平自己的衣领,亲手递过背包,替自己背上背包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拍了拍自己的袖口和衣角的灰尘,然后似乎很满意地看着这个站在她面前的高高大大的儿子。

“阿妈,我走了。”

阿妈点头,那种慈祥的满意的笑容,永远都是儿子眼里最美的笑容。

自己数着脚步,当走出二十步时,阿妈那熟悉的呼唤再次在身后响起:“孩子,早点回来!”

就是这一声呼唤,从孩提时起就伴随着自己的成长,无论什么时候,都让自己心中充满了温暖。

二十步,从来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

每次都有些渴望又有些不舍地听着这一声呼唤,自己当即朗声答道:“知道了,阿妈!”

心中已暗暗发誓:“阿妈,这是儿子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离你远行了,你儿子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媳妇,我们在城里买一间大屋……”

想到这里,张立看到方新教授那慈祥的微笑,忽然间就像看见了阿妈似的,鼻尖一酸,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站在了岳阳的身旁。

巴桑第三个和方新教授握手,他长久地看着教授,微微放松了面部表情道:“你是位勇士,教授。”

教授的手格外用力,盯住巴桑道:“你,要保护好他们!”

巴桑迟疑了一下,应承下来。

他发现,这位老者,握住自己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这是在恳求,还是在告诫什么?

方新教授已经收起目光,但手仍紧紧握着巴桑的手,平视着巴桑的衣角,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你哥哥的话!”

巴桑微微一颤,随即重重地点头,教授这才点头松开,巴桑转身用力拍了拍卓木强巴的肩头,什么都没说。

唐敏红着眼睛走到方新教授面前,教授亲切笑道:“这次出去,你可要保护好强巴拉哦,他很粗线条的,办事又不够仔细,容易受伤得很,有你这个医护人员跟着,我就放心了。”

唐敏环抱住教授的脖子,呜咽起来。

教授轻拍其背,说道:“你还是改不了这个小毛病,不要哭,又不是走多久,回来后记得来看我就是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脸颊上,唐敏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以前一见面就说你的身体不好,教授……教授你也……呜呜呜。”

方新教授想起刚开始唐敏和自己争执一同前往寻找帕巴拉神庙的时候,不由开怀一笑,说道:“傻丫头,你还记着这事啊,呵呵。”

胡杨队长道:“老方,我们老哥俩就不用磨磨唧唧了,我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康复,到时候再一起去爬雪山。”

方新教授呵呵笑道:“好啊!”

又拉着胡杨队长的手道:“你户外经验丰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胡杨队长笑望过去,一双手坚定而有力。

亚拉法师没和教授握手,只是双手合十说了句偈语:“万法由缘生,随缘即是福。”

方新教授欣然领悟,忽然低声问道:“我知道,这座神庙对你们宗教界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是我还是要问一问法师,你们如此全力以赴地投入进来,真的只是为了宗教上的信仰吗?

还是……”

亚拉法师俯下身来,用更轻的声音在方新教授耳边说了一席话,方新教授面色凝重起来,望着亚拉法师道:“是真的?”

亚拉法师肃穆地点点头,方新教授舒展开眉头,微微笑道:“好,那就好。”

法师的声音是如此之低,以至于岳阳竖起耳朵也没听见,事后岳阳多次询问法师,究竟向教授说了些什么,法师始终不答。

吕竞男也没和教授握手,而是双腿一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方新教授道:“你可是他们的教官,这支队伍有你在,才有纪律,有个别调皮分子,就劳你费心了。”

说着,看了一眼卓木强巴微微摇头。

吕竞男道:“这两年我可是遵照教授您提出来的要求进行人性化管理,哪里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要讲纪律,就看我们的新队长如何管理了。”

说完,别有深意地也看了卓木强巴一眼。

所有的人,都站在了门口的方向,只剩卓木强巴,他静立在那里,默默地端详着这位老人,这位长者。

他额间爬满深深的皱纹,镜架在鼻梁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那凹陷的眼眶使眼睛显得小而狭长,那双眼,那双眼也已蒙上一层灰暗,不似从前那般明亮有神。

这就是自己的导师啊,那个手把手,教会自己认识犬科动物,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

有时候卓木强巴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老师,还是自己的父亲。

只有当自己真正地静下心来,用心去打量着,在这离别的片刻,才突然发现,他,已经老了。

方新教授招招手,让卓木强巴过来,到他的身边来,卓木强巴挪动脚步,来到方新教授跟前,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半跪着,微微仰视,好让教授能够平视自己。

“导师——”看着教授那张平静的慈爱的脸,卓木强巴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听方新教授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们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

只是我的意思,我需要你知道。”

“嗯,你说吧,导师,我在听。”

卓木强巴仰视着教授。

方新教授将手轻轻地放在卓木强巴的头上,认真道:“记住,强巴拉,你是队长,你要担负起一名队长的责任,所有队员的命都在你的手中,而这次,前面的路究竟怎样,我们都是了解的。

我希望,你们不仅能平安地找到神庙,更重要的是,你们都能平安回来!”

教授看了看大家,旋即又道:“特别是,这屋里的人,你明白吗?

他们不只是你的队员,大家一起从死亡线上走过,靠的是相互信赖、合作,才逃过了死神的魔爪。

这两年多来,他们都是你最亲密的战友,甚至可以说,你们是不同姓氏的一家人!”

“记住!”

教授加重了语气道,“一家人,就意味着没有人会被放弃,没有人会被忘记!你明白吗!”

卓木强巴明显感到,教授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手臂上的力道传到自己的头上,这是一种压力,或者说,是一种责任。

他坚定地回答道:“我明白,导师。”

方新教授松开手,如同卸下一个包袱似的松了口气。

然后他从裤袋里掏出钥匙,从钥匙扣上取下一把全钢质的瑞士军刀,郑重地递给卓木强巴道:“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了,这个你带上,别看它很旧了,或许某些时候,还能用得上。”

卓木强巴双手接过这份礼物,他知道,这把瑞士军刀在方新教授心中的地位,就好比自己家传的那把小铜剑挂坠一般。

这是方新教授小时候,他父亲送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五十多年了,从未离开过教授身边。

在教授说起的往事中,靠着这把小军刀,他无数次自绝境中生还,现在,这把小刀交到了自己手中。

卓木强巴清楚地意识到,导师交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把小刀,导师希望,将他那种毫不畏惧的求索和探知精神,借这把小刀,一并传给自己。

卓木强巴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新教授,方新教授也看着他,微笑着,那岁月刻出的皱纹深深堆积在老人的脸上,霜染的鬓发自耳际向上蔓延开去。

这位老人也很清楚,时光带走了一切,即便自己腿伤复原,也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去攀爬大雪山,淌过大戈壁、大草原,但冒险的旅程将继续下去。

强巴拉,请带着我的目光,去打量那个全新的陌生世界,老人自眼中向卓木强巴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卓木强巴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拿起那个文件袋,交到方新教授手中,道:“导师,这是大家的免责声明和遗书,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方新教授微笑道:“好,我希望永远没有打开它们的那一天。”

他望着窗外,此处已能望见遥远雪山的雄伟身姿,那白雪皑皑的峰顶,静默地俯瞰着大地众生,教授道:“我想,雪莲花开的时候,你们也该回来了吧?”

卓木强巴点头道:“是的,雪莲花开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回来。”

两人微微一笑,他们已做好了约定。

教授道:“好了,快走吧,汽车还在等着你们呢。”

卓木强巴站起身来,最后深情地凝望了一眼方新教授,强忍住从心头涌上的酸楚,说:“那,我们走了,导师。”

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开了大步,坚定且执著。

“我们走了,教授。”

“走了,老方,等我们的好消息。”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走了,教授……”

“走了,教授……”

汽车在路面留下一溜烟尘,驶出很远,卓木强巴回头,依然能看见方新教授在门口挥手。

那轮椅上的消瘦身影,却随着距离的拉远,仿佛更清晰地留在了自己心中。

一路上,卓木强巴都在抚摸那把钢质小刀,刀身的每道磨痕和印迹,都述说着方新教授年轻时的某段旅程。

或许,某一天,当自己也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这把小刀,将紧握在另一个年轻人的手中,见证另一段充满奇迹的旅程。

“我们走过的路,没有人知道,我们做过的事,没有人记载,但是这把小刀,它能默默地感受到吧。”

他如此沉思着,以至于错过了唐敏一路欢呼着央求他一同观赏的许多风景。

当车行至排乡时,再往前已无路,一行人下了车,背包客们又背上了他们厚重的行囊,追逐着自由的希望,朝着现代文明无法延伸的荒野,迈开了坚实的脚步。

前面有太多的未知等着他们,有的甚至需要他们以生命为代价,但是每个人都欢笑着,毫不犹豫地前进,因为他们是带着希望和憧憬在前进,眼前的美丽早已掩盖了对危险甚至死亡的恐惧。

第一天,队员们马不停蹄、翻山越岭来到了雅鲁藏布江畔。

看着蜿蜒扭曲的白色巨龙,第一次看到雅鲁藏布江的队员激动不已,枕着隆隆的涛声入睡,心潮便如那雅江般澎湃。

第二日,开始进入沿江悬空小路,对于没有走过这种临江崖壁路的新队员来说,还是颇有些不习惯,行至险段往往要心惊肉跳好一会儿。

为了保障安全,队伍的进程有所放缓,不过天黑前总算赶到了第一个石凹处宿营。

此后的三天,都在新队员大呼小叫的喊声中有惊无险地度过,第四天进入雅江从未有人漂过的最险激流段,溯江而上。

岳阳将沿途放置的监测仪回收,并进行了简单的记录分析。

当天晚些时候,全体队员安全荡过大溜索,开始步入工布村范围。

卓木强巴和几个老队员商议后决定,由于距离太远,天色已晚,就不返回工布村住宿,直接野外宿营,第二天就可以直接抵达地狱之门。

篝火熊熊燃烧,映红了队员们的脸。

胡杨队长和亚拉法师、塔西法师三人席地而坐,似乎在商议什么,吕竞男站着旁听。

岳阳在紧张地搜集整理他的监测数据,他的两位战友时不时骚扰他一下,但很快又被张立添油加醋诉说的他们第一次来这工布村的神秘经历吸引了过去。

虽说在训练营已经听过多次,但如今身临其境,再听张立故弄玄虚如此这般地一说,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同样听得入迷的还有王佑、李宏、张健等人。

肖恩挤在两堆人的中间,时而听听张立说他们的经历,时而背过身去听胡杨队长他们讨论。

巴桑一言不发蹲在一旁,只是不时露出冷笑,张立则小心翼翼地时不时望一眼巴桑,唯恐巴桑揭发他在吹牛。

实际上老是插科打诨的却是敏敏,敏敏的小脸被火焰照得红扑扑的,笑靥如花,偶尔揭一两句张立的短,搞得张立十分被动。

孟浩然除了摆弄他的照相机,另外就是垫上硬物,埋头苦记,这几日行走在雅江边上已经让这位诗人诗兴大发了,每天晚上都要吟诗作赋好一番才肯罢休。

卓木强巴就坐在敏敏的旁边,但他对张立的夸夸其谈根本没留意,眼望着如黛青山,思索着那些一直没解开的谜团,他很清楚,那些谜团,有可能成为他们这次出行的最大障碍,一天不能弄明白,就叫人一天放心不下。

“强巴少爷,你来一下。”

岳阳向他挥挥手。

未知的行程

卓木强巴来到岳阳跟前,岳阳指着方新教授的笔记本电脑说道:“你看,这是电脑根据我们放置的监测仪提供的数据做出的模拟分析,看这个时间段,这条线是水量的峰值。”

“嗯?”

卓木强巴道,“这样说来,这雅鲁藏布江到了夜里,果真要涨水?”

岳阳道:“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强巴少爷你看,这是一号测量仪的数据,这是二号,从一至五号的结果都显示,水位明显上涨了。

然而,仔细看看这组数据,每个点水位上涨的幅度都不同,它们呈逐渐减低的趋势,到了六号测量仪,测得的水位几乎就和正常水位相当了,随后的七号至十三号监测点,都是正常高度,然而十四号测量仪,你看……”

卓木强巴惊讶道:“高出这么多!”

岳阳道:“不错,水的流量和流速都明显增加了,竟然达到同期水量的两倍。

从十四号到二十四号监测点之间,又呈一个逐步下降趋势,到了二十五号监测点,已经恢复正常水量,而且是从十二点二十左右突然增加的,这不合常理。”

卓木强巴道:“没错,水量呈节段性突然性增长,这怎么可能呢?”

岳阳道:“经过电脑的反复推演,只有一种情况会造成这种现象。”

“什么情况?”

“水量增加不是雅鲁藏布江的原因,水是从别处来的,通过地狱之门这样的通道倒灌回雅江,由于出口的分布不均匀,导致了雅江夜间水位呈节段性暴涨。”

卓木强巴听得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是这样的?”

岳阳道:“虽然我们还不清楚原因,但是强巴少爷,想想那只牛皮船吧,被卡在那样的高度,如果地下河的水位真的上涨至那样的高度,那它一定是远远高出雅江的江面水位,地下河水倒灌回雅江也就不奇怪了,奇怪的只是地下河水怎么会涨出那么高来。

啊!”

岳阳猛地醒悟道:“难怪我们在地下河的隧道内看不见水侵蚀的痕迹,如果它能涨到牛皮船所在位置,几乎已经将整个熔岩隧道填满了,自然看不到水痕线。”

卓木强巴道:“如果说水是从地下河倒灌回来的,那么那些水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短时间内几乎将地下河道填满,自然界有这样的现象吗?”

岳阳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倒有一个方法可以简单地判断一下我们的推论是否正确。”

卓木强巴道:“哦?

什么方法?”

岳阳指着电脑道:“强巴少爷你看,如果说雅江不是自身水位上涨,而是地下河通过地狱入口那样的通道倒灌入雅江,那么在十四号监测点附近,应该还有一个类似于地狱入口那样的通道,只需带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就能确认我们的推论了。”

见卓木强巴没有马上回答,岳阳又道:“我只需要张立和巴桑大哥搭把手就可以了,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一旦探明,会马上赶回大部队的。”

卓木强巴想了想道:“好吧,记住保持联络,注意安全。”

岳阳欣然而去,找张立巴桑商量这事去了。

卓木强巴又和方新教授通了电话,告诉了教授这一信息。

在行走途中,卓木强巴每天都和教授保持联系,互通消息,离地狱之门越近,两人通话时间就越长。

心知此去一别经年,一条冥河将阴阳远隔,不知归期。

第二天,岳阳同张立巴桑等人折返南下,卓木强巴则带着其余队员继续北上。

行至中途,接到了岳阳来的电话,岳阳在电话里道:“强巴少爷,推论被证实了。”

卓木强巴道:“你说什么!那里果然也有通道?”

岳阳道:“是的,但是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因为这是一条筛子状通道,每个入口仅有拳头大小,但是数量很多,我们用摄像头探测了一下,发现里面通道同样狭窄,待会儿回来再细说,反正这个入口是无法使用的。”

站在地狱入口平台处,孟浩然仰天长叹:“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每个人都为这大自然的壮阔景致所折服,美如画中仙境,宛若梦中幻境,那匹银练比他们上次来又宽了一些,气势愈发磅礴,崖壁下如万马奔腾的浪花前仆后继,直叫人发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感慨。

李宏小心地问上次来过这里的亚拉法师:“怎么没有看见门呢?”

亚拉法师盯着脚下滚滚波涛,答道:“就在水里。”

“啊?”

李宏看了看崖壁下方,旋涡一个接一个从脚下漂过,仅仅是注视就让人眩晕,这样的激流,就算是一头铁牛掉下去,也会立即被冲得没影吧。

黎定明趁孟浩然诗兴大发之际,抓过他的单反相机一阵猛拍。

同样不是第一次到这里的敏敏,则被黎定明肩头的一只漂亮蝴蝶所吸引,蝴蝶双翼在阳光下缓缓地一张一合,但几只脚牢牢地粘在黎定明肩头,不因他抓拍风景抖动肩膀而离开。

唐敏好奇道:“定明哥,这只蝴蝶什么时候飞来的?

它怎么都不肯走。”

黎定明看了看,微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从小就很吸引蝴蝶,以前每次出去野游,都有一群蝴蝶跟在身边。

我女儿也一样,那些小朋友都戏称她为蝴蝶公主呢。

这次出来,我答应给她带一只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蝴蝶回去。”

在黎定明与唐敏说话时,亚拉法师和塔西法师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契约者!”

两位法师心中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在平台歇息片刻,岳阳等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看过他们的视频资料,卓木强巴将这一信息反馈给方新教授,教授道:“昨天晚上我连夜咨询了一些专家,他们给出的解释是,如果在山峰之间的某一湖泊与地下河的通道突然打通,根据湖泊的大小和水容量可以引起一些地下河道的暴涨,但这种情况应该只是偶尔发生,不可能夜夜发生。

如果说岳阳放置的监测仪记录的近半个月水量持续夜间充沛,那我们只能另找原因了。

不弄清这个问题,就贸然进入地下河的话,危险还是很大的。”

卓木强巴道:“我明白,今天晚上,我会观察,但是无论如何,明天一早,我们都要出发。”

方新教授道:“我知道了,你们千万要小心。”

抵达平台时,已是傍晚,按照计划,大家将在平台上休息一夜,等养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卓木强巴也好顺便观察一下这个地段雅江深夜的涨水之谜。

队员们架起营帐,岳阳和巴桑带着三名新队员打到了野味,凯旋而归,平台上支起了木架,烤肉开始飘香。

凉风习习,繁星满天,星光下那匹银练像是缀满了宝石,闪闪发亮;大江奔涌,好似万鼓齐响,万雷齐发。

这的确是一个宿营的好地方。

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手撕烤肉,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不时有欢声笑语飘荡在山谷中。

孟浩然又忍不住诗兴大发:“人间天上,彩云故乡,把酒临风,荡气回肠,日薄西山,我将用我的眼,将这人间奇景刻入……刻入胸膛。

何时曾……何时曾……曾经此般癫狂!九天的银龙在我脚下流淌,空谷的凉风伴我歌唱。

啊!我要舞蹈,我已疯狂。

来吧朋友,跳起欢快的锅庄,让我们尽情挥洒欢畅。

啊!人间的天堂,神奇的地方!啊!……”赵庄生将一团肉塞进他的嘴里,硬生生将孟浩然没“啊”出来的内容憋了回去,道:“别在那里‘啊’了,影响我吃饭的心情。”

众人好一阵笑。

卓木强巴听张立说了几个笑话,悄悄起身,来到平台边缘,在这里,巴桑已被瀑布溅起的水雾染湿了半身。

“强巴少爷。”

巴桑盯着眼前的飞瀑,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他站立的位置已是断崖边缘,脚下稍微一滑便会跌入百丈深渊,那湍急的江水足以将他冲得无影无踪,但巴桑双手插在裤袋里,纹丝不动,仿佛已在断崖边生根。

“嗯。”

卓木强巴走上前,与巴桑比肩而立,甚至站得比巴桑更要靠前,一半的鞋底已经踏空,同样安如磬石。

他微微抬头,目光掠过了瀑布,视线一直延伸向遥远却闪亮的星星。

“你还是不喜欢和这么多人一起么?

你瞧,大家都挺高兴的。”

巴桑冷笑道:“哼,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卓木强巴吐出心中的浊气,拍拍巴桑的肩膀道:“明天是死是活,那是明天要考虑的事情,至少现在他们是快乐的。

或许,这里面就有你一直试图去寻找的幸福吧,你为什么不试着去体验一下呢?”

巴桑昂起头,但见天空中一轮皎月却有几分灰暗,几颗繁星稀稀拉拉地在远离月亮的地方若隐若现。

他含糊自语道:“月暗星稀,不是好兆头啊。”

卓木强巴将巴桑带回围坐篝火的圈子。

这一夜,大家尽情地唱歌跳舞,巴桑也有好几次,露出了不再冷漠的笑容。

深夜,所有人都睡去以后,卓木强巴依然在平台边缘守候着,岳阳也在,他们在等待平台下的江水上涨。

晚风渐急,深夜多了几分凉意。

岳阳拢了拢衣领,说:“强巴少爷,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带着大家去划船呢,我观察到有变化就拍下来,明天早上你一样可以看到。”

卓木强巴道:“不用,还是亲自看一看的好,拍摄时只能拍到一个画面,或许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也说不定。

再说,这个问题不弄明白,明天又怎么敢带着那么多新队员下水,我哪里睡得着啊。”

岳阳点头道:“也是……”

过了片刻,卓木强巴问道:“岳阳,你这不是执行任务了,就这样出来,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岳阳笑道:“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上头哥哥姐姐多,我是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的。

小时候读书又不努力,好打架,经常离家出走,绝对属于给家人蒙羞的那一类型。

我想,让我去部队服役,恐怕也是家人拿我没办法了。”

卓木强巴看了看岳阳,笑道:“还真看不出来。”

岳阳故作严肃,道:“是吗?”

想了想又望着星空怅然道:“其实张立才不应该出来,他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是他妈妈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又是独子,不过……”他摇头道:“劝他是劝不回去的,他很坚决。”

卓木强巴心中一动。

一直以来,他都不刻意去打听这些人的家庭背景,甚至还有一些回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潜意识里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来解释。

但他也知道,不全是这样。

就在此时,一阵奇异的声响惊动了二人,那声音像是直接从对面的大山绝壁中发出来的,闷雷涌动,巨兽低鸣,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卓木强巴当机立断道:“探照灯,打下面。”

在强烈的灯光下,两人愕然发现,平台下的整条雅鲁藏布江如同沸腾起来,在不断翻涌的浪花下,更是涌现出无数气泡,只是轰鸣的水声完全掩盖了气泡破裂声,如果不是刻意守候,根本发现不了这一奇异的现象。

岳阳道:“强巴少爷,看!标记!”

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岳阳白天在对面崖壁涂红的标记,正被江水一点点吞噬掉,然而在地狱之门的上游部位,那些标记却安然如故,越往下,水涨得越高。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来分钟,接着水位保持一定的平衡,随后又开始慢慢下降。

卓木强巴不禁骇然道:“这样看来,地下河的水不是慢慢涨起来的,而是瞬间涨满,这……这究竟是什么现象?”

岳阳同样不解地摇着头。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

卓木强巴不动声色地向岳阳打着手势:“有人跟踪,只有一人,暂不惊动大家,你往东走,我从西边抄过去。”

两人默契地转身,好像是各自回各自的营帐,但只是借营帐掩住身形,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下一刻,卓木强巴已出现在平台边缘的一棵树旁,岳阳在他视线所及的另一处隐蔽得很好。

来人显然没有什么跟踪经验,脚步慌张,声响很大,卓木强巴突然现身,一个翻腕擒拿就控制住了来人,同时低声喝问:“什么人?”

来人惊恐而弱小,被卓木强巴一吓,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也没敢惊呼,只听见他哆嗦着倒吸气的声音。

卓木强巴也感到,他拿住的手手骨纤细,不像是男子的手臂,在微弱光芒下,他看到了一双透着惊恐却明亮的大眼睛。

“嘎嘎!”

卓木强巴松开了手,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嘎嘎也从恐惧中恢复过来,渐渐辨认出卓木强巴的外形,也听出了声音,小心叫道:“圣……圣使大人!”

岳阳也赶了过来,一见到嘎嘎也是大吃一惊:“嘎嘎!”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卓木强巴一面询问,一面将嘎嘎带至火堆旁,只见小姑娘衣衫凌乱,灰头土脸,手背、面颊有好几处擦伤,不禁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嘎嘎未语先哭,道:“总算找到你们了,圣使大人。

这个……”说着,双手从怀里,摸出了卓木强巴代多吉交给嘎嘎的天珠,摩挲了许久,终于递了出来,道:“这是多吉留下的,请圣使大人带着它去香巴拉吧。

多吉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着圣使大人去寻找心中的圣地啊——”

小姑娘的手颤巍巍地捧着那枚天珠,这或许就是多吉唯一留下的眼见物,是把它留在身边,还是让圣使大人带去香巴拉,显然小姑娘在内心挣扎了许久。

“就为了这个,你翻山越岭找到这里来……”卓木强巴不免有些责备。

“嗯!”

没想到嘎嘎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他。

显然对她来说,这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事情。

卓木强巴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在深山里,你就不怕被野兽捉去吃了吗?

你哥哥知不知道?

你……你真是太任性了。”

岳阳拿了些食物来,询问道:“吃东西没有,饿了吧?”

嘎嘎道了声谢,拿过食物和水就吃,小姑娘显然是饿得很了。

嘎嘎道:“圣使大人走了之后,张大哥又带了许多器材来,我知道,圣使大人一定会再来的。

这次,是真的要出发了,我怕赶不及,这几天都在找你们……”

嘎嘎边吃边说。

原来,自从打定主意,要让圣使大人带着多吉的天珠前往香巴拉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地狱之门。

但那时张立他们已经走了,虽然地狱之门是工布村守护的圣地,却不是人人都知道在哪里的。

嘎嘎自知哥哥是不会告诉自己地狱之门入口的。

她想,既然圣使大人对三年前那位哥哥如此着紧,那么地狱之门显然就在离她发现那位哥哥不远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在那附近寻找、等待,今天在山的另一头看到了火光,嘎嘎就赶了过来。

听完嘎嘎的述说,看着这个一身尘土的小姑娘,卓木强巴和岳阳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再送她回去太危险了,嘎嘎说不用,白天她自己能找到回村的路。

卓木强巴让嘎嘎和吕竞男同住一个营帐,安顿好小姑娘,他和岳阳也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卓木强巴问嘎嘎是否需要他们送她回去,这位倔强而坚韧的小姑娘婉言谢绝了。

她要一直守护到圣使大人离开,亲眼看见圣使大人进入地狱之门。

卓木强巴再一次与导师通话,两人一直在探讨着那些还未解开的谜团,似乎谁也没有提起离别,教授更多的是叮嘱和关切,终于,卓木强巴说道:“导师,我要挂断了,大家都等着我呢。”

方新教授最后说道:“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记住!家人,是代表着,没有人会被放弃,没有人会被忘记!”

卓木强巴同声道:“家人,就代表着,没有人会被放弃,没有人会被忘记。”

合上手机,卓木强巴一拉拉链,连体潜水服穿套在身,顺着绳索攀爬下去,岳阳和胡杨队长最后负责处理痕迹。

卓木强巴漂浮在水面上,仰望蓝天白云。

片刻之后,相伴的就只有漫长的黑暗了,他暗暗想着。

此时岸边突然响起嘎嘎清脆嘹亮的歌声,声音悠长动听,压过了瀑布的巨响,清晰地传到每一位队员的耳中。

并未学习过古藏语的禇严不禁问道:“唱的是什么,好像很悲伤的样子?”

卓木强巴淡淡答道:“是一首送别的歌。”

说完,深吸一口气,身体向下一沉,耳边除了朦胧的水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平台上突然间便成了幽寂空谷,唯有缭绕的歌声在久久地回荡:“冥河之上,亡魂声响,彼岸花开,此岸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