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洪荒:上帝之手(3/5)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替换了肖恩,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前面没有路,他用双脚去踩出一条路;雷暴中没有方向,他的身体便是队伍的航标。

可是如今,队员们快丧失求生的意志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卓木强巴双眼凝望着远处,那里,是一片树林和无尽的黑暗,还有无处不在的雨水,扭过头去,是四名精神恍惚,衣衫褴褛的队员。

他无法安静地思考,从天而降的雨在耳边哗啦啦地响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叹息丛林,在大自然的怒吼面前,人力永远都那么渺小,有一些困难,是永远都无法战胜的。

他想起吕竞男的话:在困难中,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坚持,坚持……坚持!

为什么才过去两天?

为什么还在丛林里?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卓木强巴知道,自己的忍耐也已到了极限,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的精神也即将崩溃,要是自己倒下来,那这支队伍就算完了。

“可恶!可恶啊!”

他心中发出咆哮的吼声,发白的手指再度紧握在一起。

这时,路边树根处的泥土开始松动,肖恩还在咒骂该死的丛林,该死的雨,突然看见那泥土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不由停止了骂声,呆呆地看着。

洪荒猛兽

张立和岳阳也来到了肖恩站立的地方,三人惊奇地看着那些蘑菇一般的物体冲出地面,张开了伞褶,又高昂着头翻卷过来,然后在雨中被击打成无数碎块,腾起黄色或灰色的烟尘。

一切就如电视里的快镜头,悄无声息又不可思议地发生着。

肖恩赶紧扯下一大块本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将口鼻严密地遮掩起来,张立、岳阳一见,也跟着照做,岳阳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

肖恩道:“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种类似蘑菇的东西肯定是真菌或霉菌一类,我早听说过,这丛林深处有一种霉菌,可以直接入侵活着的生物体。

总之,离它们越远越好。”

张立“哦”了一声,又去追前面的卓木强巴他们,让他们也注意一下。

卓木强巴和巴桑也用湿掉的衣物封住口鼻,这样一来,呼吸就更困难了。

这时,巴桑用手掌拍拍太阳穴,问其余人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大家都摇头,除了雨声就是雷声,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几场雷暴,早让众人的听力受到了影响。

巴桑又开始拍打自己的头部,好像有什么声音一直在脑袋里响个不停,但是,他很快又安静下来,很专注地听了一会儿,说道:“不对!是有什么声音。

从西边传来的!”

巴桑的手指向他们来的方向,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脑袋里的声音,他确实听见了,好像千军万马,那种声音,绝不是雷鸣,也不是雨声,是什么呢?

奔涌而来,对!就是奔涌而来的声音!

巴桑几乎发出绝望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迈开几步,左边就是那条翻滚的河,如今已不复有清澈的河水。

各处的雨水,夹杂着泥土,全部汇入河中,河水是赤红浑浊的,就像一条翻滚着血液的河。

河道的面积增加了十倍不止,几十米长的大树在河中央旋转着,飞快地被冲向下游,无数动物的尸体在赤色的河水中沉浮,那些被泡成白色的尸体,远远地根本无法分辨是些什么动物。

巴桑趴在地上,侧着头,眼睛看着什么。

张立问道:“巴桑大哥怎么了?”

卓木强巴道:“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巴桑抬起头来,猛地甩了甩头,实在是太痛了,他手里拿着一株已经被泡涨了的矮壮植物,说道:“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扎一个结实点的木筏,快点,或许来不及了。”

说着手里操刀,开始砍下旁边倒塌的大树枝干。

卓木强巴也加入了砍树行列,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巴桑看了一眼那株被他扔在脚边的植物,说道:“这不是丛林里的东西,这是长在山上的。”

“山?

附近都是丛林,哪里有山?

只有安第……你是说它是从山上被冲下来的?”

卓木强巴声音变调了。

巴桑嘴角抽动着,面色难看至极,冷冷地道:“是赤潮,我早该想到的,大雨之后,肯定会有赤潮,可是……唉……”巴桑清楚,就算想到又有什么用,又有哪里可以躲避这种大范围的天变。

张立和岳阳也拔出刀来,岳阳边砍边问道:“赤潮,那又是什么?”

肖恩站在他身后,喃喃道:“洪水,大洪水!从安第斯山脉上下来,夹石带泥,冲毁一切,吞没一切,甚至可以令这普图马约河和亚马逊河改道,一旦泛滥开来,所到之处,村落被毁,农庄尽淹。

我们在这丛林之中,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根本就无路可逃。”

巴桑道:“只要避开第一道洪峰,随着大潮水向前漂去,也并非绝无生还的机会。

或许可以找到一处高地,就像库库尔族领地那样的丛林,那就可以避开洪水了。”

张立却问道:“为什么要叫赤潮?

洪水就是洪水嘛!”

巴桑一愣,但很快又接受了这种类似打诨插科的恐惧分散法,耐心地解释道:“南美洲大陆,有两种有名的潮,一种白潮,一种赤潮。

赤潮就是洪水,是最具破坏力的水文自然灾害,和我们中国的长江决堤、黄河改道是一样的。

白潮则是海水倒灌,钱塘江的一线潮,放大一千倍就是白潮了。

在巴西境内,海水形成的倒涌白潮,能涌入内陆河道几百公里远。

如今正是月圆之时,虽然看不见,但也是潮涌最厉害的时候,下方的潮水倒灌进来,水道将这些雨水的去路堵住了,上面不停地下,不停地下,你说最后是什么结果。”

张立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就好像被装在一个水管道之中,水管的两头都朝着中间进水,他们和丛林里的一切生物,首当其冲。

木筏刚刚扎好,就听肖恩道:“已经来了!太可怕了,哪里逃得掉!”

远远地,在闪电的光芒映照下,一条红线逼近,途经的地方,那些铜墙铁壁似的雨林灌木就像掉进了强酸池,眨眼就没影了。

自远古有人类以来,就被古人视作最凶残、最可怕的怪兽——洪荒,它面目狰狞,性情粗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万劫不复。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转眼间就到了眼前,从没见过赤潮的五人,看着那道血红的墙,铺天盖地席卷一切,翻滚奔涌的浪峰,就像一头饥饿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巴桑大喊着:“上树,赶快上树!”

四人赶紧找最大最粗的树往上爬,巴桑却还留在地上把木筏系在粗大的树干上。

卓木强巴大叫道:“巴桑!快上来!别管木筏了!快点!”

巴桑道:“还来得及,把木筏捆好,等洪峰过后就能用了,不然,困在树上哪儿也去不了,就死定了。”

巴桑系好绳子,开始往上爬,而洪峰的先头部队已经漫过泥地,雨水击打在洪流中,汇成它的一部分,雷鸣闪电为洪荒助威,它那巨大的破坏力席卷一切。

方才还根根直立如钢铁巨人的硕大树木,被摧枯拉朽地冲刷倒地,瞬间又被继续涌来的洪水淹没了。

卓木强巴等人爬至树梢,巴桑也已经离地近十米高了,可洪水已经淹到他的小腿,可怕的血色激流,水面在闪电下如死亡的深渊,里面布满一个一个旋涡,不管碰到什么东西,瞬间就被扯得不见了踪影。

树上的人都为巴桑暗中鼓劲,卓木强巴大声道:“你能行的,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那一点,至少还有十米高度,巴桑艰难地趴在树干上,十指深深嵌入树皮中,但洪水已经从他腰际横灌而过,他在往上爬的同时,还要忍受横向的巨大冲击力。

为了扎牢固的木筏,安全绳都用在那上面去了,如今四人看着巴桑,却只能干着急,巴桑那张被淋得惨白的脸,也因用力而泛起赤红。

这时,他手臂上的伤口,却不合时宜地剧烈疼痛起来,于是,树上的四人,只能无助地看着。

巴桑的右手指头缓缓地松动,终于再也抓不住树干,他高昂着头,那张铁面依旧是那么骄傲的表情。

然后,整个人消失在洪水之中,就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水沟,没有水花,也没有涟漪。

“巴桑!”

卓木强巴轻轻地呼了声,他知道,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岳阳侧倚着树枝,手里紧紧抓着一根枝条,在雨水冲刷下,他心中有一种悸动,的确,他不太喜欢巴桑,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巴桑。

他看起来十分阴沉,那罗圈胡须和那张傲慢不逊的脸又是那么骄傲;他脾气也很火暴,总是想着杀戮与血腥,似乎只有雇佣兵那样的职业才可以满足他那近乎变态的需求。

但是这次,他们四个人的命,走出丛林的唯一希望——那只木筏,却是巴桑拼着自己的命给他们留下来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帮助这群人才来到这个团体的,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与他亲近,说上几句交心的话,就连死了,尸体也找不到。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巴桑的时候,他却突然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冒出了头,抱住了一棵半浮半沉的巨大圆木,腾出一只手来,朝卓木强巴他们一指,大声道:“喂,现在看来我只能先你们一步到下一个地方去了,你们不要告诉我你们守着木筏也无法离开这丛林。

记住,我们在圣玛丽亚见,别让我等太久啊。”

说着,巴桑爬上了那根圆木,像骑马一样骑在上面,双手抓住圆木一头的两根分叉树丫,如控制着方向舵,飞快地顺流而下。

他回过头来张望一眼,在雨幕之中,他的眼神依然那么高傲。

卓木强巴鼻头一戚,不禁喜道:“这个家伙!”

张立和岳阳都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肖恩也不禁感叹道:“想不到你们队伍里,还能有这样的人。”

来势凶猛的赤色洪荒,在近三个小时的折腾后,似乎平和了下来。

四人的脚下,丛林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如血水灌注而成的汪洋。

肖恩道:“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在第二波洪峰到来之前,我们可能还有一天的时间寻找较高的地势。”

四人爬上木筏,这方木筏简直成了大洪荒时代的诺亚方舟,在狂暴的洪流面前它几经挣扎,被无数的巨大树木撞击过,依然牢固。

如今想控制方向是不太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洪流的方向前进,如果能看到高出洪水的地方,那就能作为暂时的避难所了。

但是避难所的作用似乎也微乎其微,因为还有无处不在的雨,永不停歇的雨浸湿了一切。

在洪水的浸泡下,一切都变了样,原本参天的巨树此刻变成了一座座小小的绿洲,只能看见露出水面的树冠部分,水底还有许多较矮小的树木或是被雷电劈断的树杈,水流经过它们的时候,会形成大大小小不等的旋涡。

四人小心地行驶在洪水中,手里拿着长木棍,看见要撞上树了就将树撑开,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天知道这洪水会把他们带向哪里。

过了两个小时,天色似乎好一点了,从漆黑变成了黑蒙蒙的,小小木筏载着四个前途未卜的人,如一片落叶,在汪洋里打着旋儿。

岳阳眼尖,突然发现前方雨雾里仿佛有生命,他低声道:“前面的树上好像有人,我们要不要绕道走?”

四人赶紧将木筏靠在一棵蓬松的树冠旁边,利用树叶隐藏好,肖恩取出他的单筒望远镜,借助微弱的光线观察。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有两人,都有武器,好像是游击队的。”

卓木强巴接过瞄准器一看,那两个游击队员比他们还要狼狈,哪里能算两个人,根本就是两具有气无力的活尸,挂在树顶上等死。

现在该怎么办?

卓木强巴将瞄准器递给岳阳,暗自揣摩着,如果巴桑在这里,肯定会马上干掉那两个人,拿走他们的武器,那么是否要这样做呢?

卓木强巴很犹豫,游击队和他们之间,原本毫无瓜葛,是听信了旁言才引起这么大动响的,实在是没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胡乱地杀人。

如果离开不管呢?

看那两名游击队员有气无力的样子,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放任不管,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啊。

终于,卓木强巴作了一个决定。

肖恩正询问着:“你们说,怎么办?”

岳阳道:“如果靠过去,他们肯定会动手的,我们并不想徒增杀戮,但是不管他们,他们也是死定了。”

“如果去救他们呢?”

卓木强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哇,不是吧,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而且他们和我们不可能同在一条船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踢下去。”

张立首先表示反对。

岳阳和肖恩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卓木强巴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食物只能坚持一两天的,如果这一两天还找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我们一样走不出洪水淹没的丛林。

而且,我们和游击队的矛盾,起源于那个无稽之谈的传言,要想让他们相信,必须有人带话回游击队才行啊。

如今他们只剩半条命了,而我们人多,到时候由我们控制武器,想来他们也无力做什么的,关键是看我们能不能和他们沟通。”

听了卓木强巴的想法,三人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最后张立和岳阳都点头,肖恩也道:“可以试一试。”

四人小心地将木筏靠过去,那两名已经濒临绝望的游击队员眼里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很明显,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朝他们靠拢。

但是其中有一名游击队员,看清来人之后,依然挣扎着想把枪举起来,四人把木筏靠树停下,让肖恩去喊话。

肖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两名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游击队员,眼里放光,不停地点头,举起的枪也都放了下来,并倒拿枪管,用枪托对着四人,明显表示愿意交枪投降。

卓木强巴问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肖恩道:“我告诉他们,如果开枪,我们就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

在得知我们会救他们后,他们表示,只要能离开这棵树和得到食物,他们什么都听我们的。

幸亏他们都能说克丘亚语,否则西班牙语我是一句也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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