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史前冰川惊魂记(3/3)

那情形,让卓木强巴想象到地震后的机场跑道。

如今,他们正站在一块突兀的冰平台之上,平台的外形颇似一只将尾翼插入绝壁里的展翅之鹰,而卓木强巴他们正站在鹰嘴的位置。

往前只需两三步,就到了冰断崖边上,那些裂缝小的宽一两米,大的足有十几米宽,下面深不见底,丝丝寒气升腾,只能听到类似猛兽咆哮的声音。

而平台与平台之间,也并非没有路,无数的冰梁,冰桥将它们连接起来,但是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上面什么也没有。

这里的冰,如水晶般剔透,洁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有些冰柱直径达数米,但透过冰柱,却能清晰地看到冰柱后面的洞穴内景,仿佛只隔了一层玻璃纸。

阳光在洞穴内是五彩斑斓的,冰梁、冰桥和冰柱如蛛丝般遍布整个洞穴,裂缝下雪白的寒气如波涛般翻涌在冰桥左右,被阳光照耀,又架起一道道彩虹。

那样的景致,是卓木强巴在梦里也无法想象的,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大自然的奇迹,人类如何模仿得来。

卓木强巴心道:“要是敏敏在这里……”

胡杨队长像在自言自语:“很漂亮,是吧?”

卓木强巴道:“嗯,太美了,大自然的奇迹。”

胡杨队长道:“你知道吗,在西藏那些大雪山冰川中,还有更多的奇观呢,我们管那些冰川洞穴叫水晶宫,另一种非凡而独特的自然之美,只是,许多藏民,在西藏生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那样的奇观。

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比拟,无可替代。”

蓦然,有人在后面轻轻推了推卓木强巴,原来是还挤在山缝里的柯克,他被卓木强巴堵得不耐烦了,低声道:“强哥,别挡道。”

卓木强巴向左挪开一个身位,背着包的柯克探出头来,两眼顿时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连眨眼也不会了,足足屏息了一分多钟,才从嘴里哈出第一口气,喃喃道:“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想象。

这,这简直太……”

柯克还未感叹结束,张立在后面也被挤得喘不上气了,拍着柯克后背道:“怎么啦?

前面没路了吗?

怎么一个个都不动了!”

待到张立也从冰缝中挤出时,他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半晌才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在做梦!”

在这流光溢彩的洞穴之中,胡杨那鹰隼般的眼睛也收敛了不少锐气,他平静地道,“这就是冰铸奇观,你们知道硅酸盐地质洞穴吗?

就是孕育出钟乳石的地洞,由于含钙盐的重水不断沉积,滴落,历经数万年后就形成了钟乳石。

如果重水换成了纯水,而气温也稳定在零度附近,水一直处于半结冰半流动状态,它们就会慢慢聚集,一旦温度低于零度,它们就形成冰晶,来年夏天,温度又恢复至零度附近,最外层的冰盖又向内溶解流动,数千万年后,就形成了这满是冰柱的奇异世界。

本来冰是四面体结构,可是在低温下发生奇妙的水分子缔合和反常膨胀,加上一直处于冰冻状态的分子运动效应,竟然可以形成任意多面体结构,仅这一点,恐怕就会令许多研究者费解。”

胡杨低声道,“我一直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再看它们一次。

只需一次,你将永生难忘。”

他拿出一台DV,贪婪地摄取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处角落。

四人都小心地呼吸着,这大自然的杰作总是让人感到世界的奇妙,自身的渺小,冰洞奇景也如圣洁的雪山一样,让人在不自觉间得到了心灵的净化,在它们面前,每个人都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内心做着虔诚的忏悔和祈祷。

卓木强巴想象着,自己和唐敏要是能一起看到这景象,此生或许就无憾了;张立想起一句古人的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觉得这句诗最能体现他目前的心境;柯克与胡杨也都沉浸在一种震撼与谦卑交织的情感之中。

卓木强巴看着白雾翻腾的地裂之下,那咆哮之声不绝于耳,他小心且带着一种恭敬的语气问道:“下面是什么?”

胡杨解释道:“是地下暗涌,说白了就是地下水。

消融的冰川通过这种方式将自身的水分输送到各条支流,然后在高原上汇集成湖,也有不少的冰河的源头便是以这种方式形成的。

下面到底有多深,却不是我们可以勘测得到的了,但是我知道,一旦你掉入那些冰河之中,只需要三分钟,就可以让你永久冰冻。”

胡杨转过头来,犀利的眼神刻意盯着卓木强巴道:“下面的冰河之水,是低于零摄氏度而又不会结冰的,这也是一种传统物理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

只需用三分钟,它就可以浸湿你的全部衣物,接触到冰水的肌肤毛孔血管立刻收缩,所有表层静脉被冰冻,表皮失活,接着神经麻痹,深层肌肉细胞失控,你想动却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你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被冻硬,僵化,死亡。”

卓木强巴三人心中大骇,张立面颊不自然地僵硬起来,以一种古怪的声音问道:“胡,胡队长怎么会……会这么清楚?

你们,你们以前……”

“嗯。”

胡杨黯然答道,“我们看见过这样的奇观,以三条人命作为代价。

美丽,往往是伴随着死神的……”他想起了那些失足跌落暗涌的队友,站在水中那无助的眼神,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出冰河,人就僵立在那里,再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唯一可以动的,就是那双渴望求生的眼睛。

可是,他依旧渴望再次看见这种美丽,它们出现在梦里的次数甚至超过了队友那熟悉的面容,这种美丽,是用笔和画无法表达的。

四人都沉寂下来,仿佛在为那些为科学而献身的先驱们默哀,柯克为缓和气氛,玩笑道:“这冰做的宫殿被那些冰晶分割开来,倒也有些像蜂巢,只是莫要有这么大的马蜂就好了。

哈,要真是蜂巢,那马蜂岂不是要有大象一样的体形。

哈哈。”

胡杨似乎想起了什么,反而更加不安了,他提醒道:“没有那样的马蜂,但是你们要小心,里面可能有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它们比就算是大象那么大的马蜂还要可怕。”

听得三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胡队长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可是看他那严肃的神情,又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胡杨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开始干活吧。”

柯克应了一声,取下卓木强巴身后的行囊,从里面拿出工具,一些看起来可以绑在身上的布带条,一些方形的带绳套的钢圈,大小“8”字形的钢环,看上去像镂空的鞋子,下面满是钢爪的东西,带摇把的尖锥形钢具等,应有尽有。

卓木强巴看着这些他叫不出名字,说不出用途的各式工具,真想每一件都详加询问,可他知道,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只能看着胡杨和柯克小心地操作着。

他们先用那些锥形器具在冰层打洞,然后把后面有一个洞的钢条钉入洞中,用一些挂钩和那些方形的东西连接起来,然后把那些布带像穿衣服一样套在自己身上,再用绳子把身体和钉在冰上的钢条连在一起。

卓木强巴和张立还没看明白,柯克已经发给他们二人一人一个大布带,并帮助他们也系好,又给他们穿上那带钢爪的铁鞋套。

一切准备就绪,胡杨说道:“按次序跟紧,我先从冰桥上走过去,你们一个一个跟过来,我们先去中间的冰平台。

特别是你们两个新手,我不得不提醒你们,我事先没预计到会碰到这样的地形,对于没有经验的你们而言,要格外小心,从冰桥上过的时候,尽量双目平视前方,仅用余光看着桥面,你们手里的升降器要握紧,一旦身体在冰桥上打滑,就死死握住手中的东西。

听明白了?

那我过去了。”

卓木强巴看着胡杨拿着个类似探路的棍子,带着绳索,好像没费什么劲儿就过去了,他跟着第二个,按照胡杨说的办法,尽量看前面,手里抓着那挂扣在绳索上的东西,也平安走过了冰桥。

胡杨赞道:“做得很好。”

卓木强巴笑道:“这个很容易啊。

那些盗猎分子不用安全绳也能过来吧。”

胡杨脸色一沉,严厉地道:“别把它当儿戏,从冰桥上过,等于是和死神贴面而过。

那些冰桥看上去又宽又直,好像很牢固,可是你要知道,桥面要是有大于一度的倾斜度,而你又没穿冰爪的话,那近乎绝对光滑的桥面就能让你马上滑下去。

而且越寒冷的地方冰层越是脆,冰桥的正中要承受十分巨大的压力,哪怕它上面形成一道头发丝粗细的裂缝,它便随时都能发生坍塌,盗猎分子不要命,我们犯不着陪他们送死。”

张立第三个过冰桥,他看见胡杨和卓木强巴走得都十分轻松,心中奇怪,为什么胡队长不让看桥面呢?

本来这冰桥就不容易看清,还只用余光去看,那不是更容易走错路吗?

走到一半,他忍不住稍稍向下斜视了一眼。

张立看见,那光滑如镜的冰面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好奇张望的脸,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面孔,但是脸以下的部位都看不见了,而头顶的冰柱、冰凌,也都倒映在冰桥之内,透过冰桥,冰桥下方的千仞绝壁,和从绝壁中生长出来的冰晶、冰笋也都一览无遗,再往下,就是缕缕冰雾,隐山隐水地缠绕在半壁之中,宛如白色的游龙翱翔在天地之间。

一刹那,张立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真实的冰面之上,还是悬浮在半空之中,而在这半空中,还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显得慌乱、无神、惊讶的脸,只有一张脸孔,浮在半空中的脸孔!

张立突然失去了方向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向下沉,天上的穹顶和脚下的大地都绕着自己转圈。

他好像听见远处传来什么人的喊声,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身上的力量就好像被什么人用注射器一下子全都抽空了,手和脚都不听使唤,他自己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控制力。

卓木强巴看见张立突然呆立在冰桥正中,一动不动,双目无神,他喃喃道:“张立怎么啦?”

胡杨正在整理安全绳,闻声一看,大惊道:“不好!他要掉下去了。”

“什么!”

卓木强巴再看时,张立已经软软地斜倒下去,一下子栽倒在冰桥之上,身体斜靠着安全绳,尚未滚下冰桥。

胡杨大声叫道:“柯克,去帮他一把。

张立!张立!你给我清醒点,张立!听见我说话了吗?

张立!”

有安全绳的保护,柯克带着张立过了冰桥,胡杨抓了些冰渍,涂抹在张立颈项,让他清醒过来。

卓木强巴道:“怎么会这样的?”

胡杨道:“这叫悬空晕厥。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大脑一直接受着站在实地才能立稳的信息,突然间,发现自己悬在半空时,大脑会发出错误的信号,既然是悬在半空,就一定得坠落下去,而实际上身体并没有下坠,但大脑已经发出信号,心跳,血液流动,都为了适应坠落而改变了频率和流向,大脑短暂失血而产生晕厥,歇一下就好了。

这就是我不让你们看下面的原因,也是我们要系好安全带的原因,前车之鉴啊。

好了,他缓过神来了。”

柯克看了一眼四周环境道:“从这个角度看,这里更美了。

奇迹,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胡杨却道:“不好,情况很不好,从这里看,仅肉眼可见的大型洞穴入口就多达七八个,我们很难找到盗猎分子逃走的路线了。”

柯克观察了一下,道:“盗猎者慌乱中,选择的冰桥一定又大又直,这条路应该错不了。”

胡杨道:“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你看清了,那个地方,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的话,我担心他们两个过不去。”

柯克看了看胡杨手指的方向,果然,顺着他选择的路线前进,过了几座冰桥后,有一道冰梁从中断开,中间有一米距离得凭借人力跳过去。

若是在平地,那一米距离谁都能跳过去,但是那冰梁下是万丈深渊,方才张立站在冰面上向下望了一眼,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们如何能跳过那极限的一米距离?

这时,张立悠悠醒转,看着卓木强巴那刚毅的面孔,迷糊着道:“我怎么啦?

这是?”

卓木强巴道:“你不听胡队长的话,刚才晕过去了。”

胡杨用手比画着,道:“这条路没有问题了,我们就这样走过去。”

他们小心地绕道而行,胡杨在前面不断地在实地打入钢钎,扣好安全扣,卓木强巴、张立、柯克则小心地跟在后面。

出于对张立的保护,他们三人一同前进,胡杨则警告过,三人一定要一同迈腿,步调一致,任何一个人出现差错,三个就可能一同掉下冰桥,而安全绳可能不堪忍受重负而拔出钢钎,最后四个人一起完蛋。

卓木强巴走在三人的前面,此刻的情形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每一步都提心吊胆,连眼珠也不敢随便乱转,点三根烟的时间过去了,四人才算来到了冰盖的另一端,一个巨大圆形洞穴的入口处。

胡杨解下安全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负担不是来自重物,而是来自内心。

卓木强巴踏上实地数分钟后,才敢回头看去,只见短短不足一百米的距离,他却感觉走过了半个世纪。

此刻再看那冰铸奇观,依然觉得它的魅力无限,可是方才置身其中时,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美丽,胡杨说得没错,那动人心魄的美丽所伴随着的,处处都是死亡的陷阱。

张立早已面无人色,方才还在不住称赞天公造物的他,此刻只想早早结束这段经历,然后回大医院去做个心理检查,看看自己是否有恐高症。

柯克收拾好自己的装束,又替卓木强巴他们除去过冰桥的装备,催促道:“走吧,我们又要钻地洞了。”

他不愿回头,生恐自己无法抵挡那美丽的诱惑,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次的洞穴冰层稍薄,不少地方已经完全剥落,露出坚硬的岩壁,洞穴也比他们进来时宽大不少,四人都能并排通过。

被冰吞噬过的岩壁,留下了各种形态,如一个个狰狞之兽,张牙舞爪地欢迎他们这群陌生的访客。

胡杨看着他们走过的洞穴,疑惑地道:“好像没看见盗猎分子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

话音刚落,洞穴深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喊声,卓木强巴第一次听到,一个雄浑的男中音会发出这样悲惨的叫声,那让他想起屠宰场里的肉猪临死前的号叫。

男声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已经显得有气无力了。

柯克大叫道:“是这里了,快,跟上去!”

他当先向前冲去。

胡杨拉了他一把,没拉住,他反手拉住了第二个准备冲出去的卓木强巴,低声道:“不……小心点!”

在电筒的光圈映照下,胡杨的脸色有些发白,卓木强巴没想到,大胡子的脸色也会这么苍白。

被冰封的遗迹

胡杨步程快,在穿过几处甬道岔口后,总算在一处转角追上了柯克。

柯克指着黑黝黝的甬道深处道:“没声音了,刚才声音一定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一定。”

胡杨摆手道:“别,别着急,先把手电的光关小再说。”

卓木强巴和张立也赶了上来,卓木强巴问道:“为什么?”

胡杨指着冰壁道:“你们发现这处墙壁与别处有什么不同没有?”

柯克摸了摸四壁,奇怪道:“没有冰,这个洞穴似乎比刚才的要暖和些。”

胡杨小声道:“不只是没有冰,四壁也很干燥,连一点水汽都没有。

那些盗猎分子也一定是因为感觉到温暖才选择了这个洞穴吧,这条路应该是通向马兰山南坡背风的一面。”

张立道:“可是和手电有什么关系呢?”

卓木强巴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小动物?

毛茸茸的小动物?”

胡杨点了点头道:“没错,这样的洞穴,背风靠阳,适宜它们过冬。”

柯克道:“是什么?”

胡杨道:“仓鼠,是高原仓鼠。

上万只高原仓鼠聚集在同一个巨型洞穴内冬眠,惊扰了它们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那些冬眠的家伙醒来后会相当的饥饿,它们如同东南亚飞蝗、沙漠行军蚁一样,以贪食为它们的本性,吃掉一切它们能碰见的有机物。”

卓木强巴诧异道:“数万只老鼠同处一穴!”

胡杨道:“不错,你别忘了,这里是可可西里,在这冰原上度过冬天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不少动物为了过冬都用尽各种办法,有的地方甚至有飞鸟与地鼠同处一穴的景象,都是为了安全地度过寒冬。”

柯克吐吐舌头道:“哇,飞鸟与老鼠同居,那蝙蝠一定是这样诞生的了。”

胡杨脸色一寒,威胁道:“被它们追上,那可是真正地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他低沉道,“我不是故意吓唬你们,本来我也没打算把这样可怕的事实说出来,可是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洞穴环境,实在太适宜它们冬眠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

柯克怀疑道:“我们没那么倒霉吧,队长?”

胡杨狠狠地道:“你难道没听出那惊恐嘶喊声中的绝望吗?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发出如此绝望的声音?

我进行科考这么多年,曾目睹了队员被凶残的野兽咬死,也看见过他们失足跌落万丈深渊,或者被巨石砸破胸腔,被树桩刺破内脏,活不成也死不了,可他们只是发出凄惨的叫喊。

只有那些家伙,能让人发出绝望的声音,那是灵魂也被吞噬时才会发出的声音,你明不明白!”

柯克道:“可是,万一不是呢?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两条人命。”

胡杨看了一眼充满黑暗的甬道,说:“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进去。”

他从卓木强巴背包里取出两个灭火器大小的钢瓶,背在背上,手里持着喷管一类的东西,跺跺脚道:“希望这个能对付它们,走吧,手电都给我调到最小光圈。”

柯克嘴里还嘀咕着:“没有队长说得那么可怕吧,这么耽搁一下,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呢。”

他们转过通道,胡杨停在一处斜坡前面。

在他们前面,已经无路,尽头是一处圆顶石窟。

卓木强巴一惊,也马上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发现它们了?”

胡杨低声道:“还没有,你们把手电光都聚一聚,让我看清前面的墙,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四道光柱打在墙上,卓木强巴和胡杨都抬起了头。

他们看见,正对着他们的墙面,那上面分明是人类文明留下的印迹,黑色的图案,清楚地反映了某个种族的先民曾在这片荒芜的冰原上生存过,繁衍过。

黑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如火柴人的形象,他们或手拉着手舞蹈,或做着祈求上天的祷告;既有生殖崇拜的男女交媾图案,也有杀牛杀羊的祭祀场面,虽然线条简单但特征明显,让人一看都能明白。

柯克挤在后面,他的电筒往左偏了偏,使他立刻对一幅狩猎图产生了兴趣。

一群火柴人或用投石,或用树藤,正在攻击一头庞然大物,那家伙身披长毛,长着一双巨大而锋利的长牙,还有不少火柴人已经攀爬到了那家伙的背上,用尖利的东西刺,用巨大的石块砸,那情形,就像一群蚂蚁在撕咬一只蝈蝈,画得形象极了。

柯克惊讶道:“那东西……好像是大象吧?”

“大象?

可可西里曾有大象?”

张立感到不可思议。

“不——不是大象,你们看那体形,如果按古人与它作对比,它的体形比最大的非洲象还要大出数倍,而且,它身上的长毛,还有比普通象牙长出一倍有余的弯曲的长牙,没错的,画得太逼真了。

这些岩画的作者是个天才,虽然不可思议,但是不可否认他真实地记录了一切。”

胡杨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

“是什么?”

卓木强巴问道。

“正如你所见,那是一头——猛犸!”

胡杨缓缓转过头来,眼里闪烁着激动,看着每一个人道,“一头被认为在数万年前就灭绝了的史前动物!”

“猛犸生活在数万年以前的北冰洋冻土地带。

在西伯利亚、加拿大等地区都发现过猛犸的化石。

在我国东北地区也有发现,但是这样的壁画出现在可可西里,这还是第一次,说明这个地方不仅有人居住,而且曾经有过人类文明的繁盛时期,这简直是这次科考最重大的发现。

它不仅弥补了从三岔口细石器、可可西里细石器到古羌族的历史空白,而且把古人类文明的距离往西推进了近一千公里。”

胡杨一兴奋起来就滔滔不绝。

他此刻最想和老肖通一次话,可惜距离太远,对讲机怎么摆弄也没有信号。

柯克客观地分析道:“可是,是什么人在这里生活过,并留下这样的史前遗迹呢?”

胡杨思索道:“这个不好说,由于当时的工具限制,古人类并不能详细地描绘出他们的服饰特点,或者根本还没有发展出服饰,不过从地域分布特点来看,极有可能是古羌人,或者是北边的传说中的戈基人的祖先留下的。

来,你们给我照着,我把它们摄下来。”

卓木强巴道:“光线不太好,能不能把手电光圈调大些?”

胡杨没有反对,他已经全情于拍摄的准备工作之中了。

三人把手电光又开大了些,这次,张立又发现洞穴的地板似乎有些异样,他喃喃地道:“你们看,地板好像在动。”

说着,手里的手电不自觉地往下移动。

卓木强巴和柯克这才注意到,昏暗的石室地面,果然好像是一条巨大的蠕虫般,来回地蠕动着。

胡杨一惊,慌乱中放开手里的DV,一边呵斥道:“别照。”

一边将张立手里的电筒往上托起,可惜已经晚了一步,卓木强巴和柯克的手电相继落在地板上面,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毛骨悚然的一幕。

无数的黑毛仓鼠挤挤挨挨,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就像给地面铺上一层黑色的毛毯,它们正不安地来回跑动着,那便是他们方才看到的,整个地面在徐徐蠕动。

在仓鼠群中,已经有两个人形的鼠堆高出其余地方,那恐怕就是那两个罹难的盗猎者了。

无数黄豆般的小眼睛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幽深的光芒,就那么一束手电扫过去,仓鼠群便如炸开锅,那些黑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发疯似的朝四人冲了过来。

它们前面有道斜坡,但是丝毫不能阻止它们的前进,前面的仓鼠无法攀上斜坡,它们的身体就成了铺路石,很快被后面涌上来的大部队所淹没,一潮又一潮的仓鼠朝斜坡涌来,一下就涌到了胡杨他们的脚面前。

卓木强巴他们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全都拿着手电呆在了那里不知动弹。

这次,连卓木强巴也战栗起来,他愕然发现,由于仓鼠的移动,那两堆人形的鼠堆,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

那是两具带肉的人形骸骨,那两个人就如曾被他们剥过皮的藏羚羊一样,血肉残存的肌肉包裹着根根白骨,面颌的牙齿紧咬,已经不成形的手骨脚骨还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生理抖动。

更为可怕的是,就连颅骨也被咬去了一半,脑浆被掏空了,几只仓鼠正从尸骸的左眼、右眼蹿入蹿出。

卓木强巴拿着电筒的手在发抖,双足生根,他动不了,而他身后的柯克与张立情况只比他更糟糕。

“该死的畜生!来啊!过来吧!”

胡杨咆哮着站起来,他手里的那根喷管开始喷火,火舌席卷过的地方仓鼠们被烧得“吱吱”乱叫,汽油顿时令这个石室变成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飘忽映衬下,一切都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仓鼠们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那些被烧焦的同类反而令它们更加疯狂,无数浑身带火的小东西依旧朝胡杨他们冲了过来,胡杨一面后退,一面大喊道:“快跑!你们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都不要命啦!”

卓木强巴猛地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他第一个反身跑去,同时拉了张立和柯克一把,颤声道:“跑……跑啊!”

他本是站在最前面的,此刻反成了跑在最前面的人。

卓木强巴没命地跑着,不辨方向,不敢停歇不敢回头,哪里有路就朝哪里钻。

那些仓鼠在洞穴中的行动速度比人还快,“吱吱”的叫声仿佛一直就响在耳边。

不知跑了多久,卓木强巴好像听不到仓鼠的声音了,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

情况很糟糕,卓木强巴发现后面只有张立一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张立的脚刚刚移开,那只脚踏过的地方马上被仓鼠们占据,张立向前一步,整个圆形洞穴的灰色岩层就马上被黑色铺满。

卓木强巴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掉头又跑,他心中纷乱地询问:“老胡队长呢?

柯克呢?

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哪里?”

他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来得这样突然。

手电在路上跌落了,卓木强巴不敢捡拾,只能在昏暗的洞穴之中,朝着有风有光亮的方向前进。

他的背包刮断了,他索性就扔掉不要了,胡杨说的什么“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把包扔了”那种鬼话就让它见鬼去吧!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一直没听见张立发出惨叫,只有衣服刮破和石砾被蹭的声音,说明张立还在亡命地奔跑着,就跟在自己后面。

光亮!当卓木强巴满怀欣喜地冲出洞口时,却发现他们已经退回到那个巨大的冰盖之中,纵横交错的冰柱,四通八达的冰桥交织在一起,被阳光照射出绚丽的壮观景象。

随着张立冲出洞穴,那些毛茸茸的黑色小魔鬼也紧跟着拥了出来,没有时间思考了,卓木强巴根本来不及细看,只能铤而走险,尽量平稳地踏上了冰桥。

在冰桥上根本无法快速行走,走两步就有一步打滑,而听过胡杨的介绍,卓木强巴明白,一旦掉下去,是不可能有任何再活着上来的希望的。

幸运的是,在这光滑的冰桥上,仓鼠们也快不起来,但被它们这样一步步紧逼着,只是看看都让人不寒而栗,最近的一只仓鼠,距离张立的鞋不过一个巴掌远。

卓木强巴快走了两步,接着双腿不动,身不由己地滑行了约一米,所幸停在了一块巨大的冰台上,张立小心地跟了过来,这次上冰桥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只因有更令他恐惧的东西追在后面。

有几只先锋的仓鼠迅速地跟着蹿了过来,卓木强巴眼疾手快,用脚飞快地把它们扫下冰台,而更多的仓鼠正虎视眈眈地慢慢前进,看来很快就能把这个冰台包围了。

卓木强巴来不及细想,在冰台上稍稍站稳,马上踏上另一道冰梁。

仓鼠们仿佛适应了在冰桥上行走,速度明显地加快了,卓木强巴他们不得已,也只能冒险提速,虽然随时有跌落暗涌的危险,但就算跌落暗涌被冻死,也好过死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怪物嘴里。

走过一半距离,卓木强巴才发现,这冰桥正是断裂的那座,中间有条一米来宽的断口,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卓木强巴不假思索,抬腿就从千米的高空跨过了那一米的断口,直到落在对面的冰面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抖,小腿肚子好像抽筋了,一直痉挛地抖动着。

卓木强巴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他回过头来,只见张立站在断口,眼里已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时而看看地下的无底幽谷,时而看看卓木强巴,而那些仓鼠,距他身后已经很近了!

还有更多的仓鼠从洞穴中拥出,就如喷泉一样滔滔不绝,半个冰盖几乎都被黑色覆盖了,它们所处之地,连阳光也被遮掩。

这个迷人的冰盖有一半变成了地狱,只有贪婪的吞噬者露出邪恶的目光和白森森的牙齿。

张立没敢回头,他心里知道危险在逼近,但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横空跃过去,他的心理也承受着极限的考验。

卓木强巴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仓鼠已经在噬咬张立的裤腿了,更有甚者爬上了张立的后背,更多的仓鼠前仆后继地拥过来,可张立站在断冰边缘踯躅着,犹豫着,还是不敢迈开腿。

卓木强巴大叫道:“它们就要咬住你了,跳过来啊!这里没多宽!跳啊!跳!”

伴随着卓木强巴最后一声“跳”,一头仓鼠钻进了张立的脖子,毛茸茸的身体在张立的衣领里扭动着,张立闭上眼睛,大叫着从另一头跳过来,卓木强巴一把拉住了他。

张立死死抱着卓木强巴,紧闭着眼睛,只一个劲儿地大叫“啊!”

“啊——”“啊……啊……”

卓木强巴把张立身上的几只仓鼠弄掉,与张立一样喘着粗气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它们过不来,它们过不来的,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跑在前面的仓鼠发现没路,想停下,可是后面的仓鼠挤上来,生生把前面的仓鼠挤了下去,无数仓鼠跌落深渊,那一个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团成一团的身影,成为看见这个场景的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更多的仓鼠,转向别的冰桥,朝卓木强巴他们的方向绕过来,它们嗅到了生肉的味道,听到了血液泵动的声音,那就是它们战斗的号角,那是勾起它们饥渴食欲的根源。

卓木强巴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架着张立,艰难地挪动酸软的双腿,尽量平静地道:“来,我们还得走,再过两座冰桥,我们就可以平安到达对面了,我们可以按原路返回,出了洞穴就不怕了,它们就追不到了。

你,你还可以走吗?”

张立绷着一张惨白的脸,鸡啄似的点点头,嘴角哆嗦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来:“走。”

两人不是没有力气,却必须相互搀扶着才能移动,他们的小腿肌肉因为紧张中用力过猛而强烈地痉挛着,此时倍感酸软,走在冰桥上都有踏不实的感觉。

只剩最后一道冰桥了,卓木强巴鼓励道:“就算是爬,我们也要爬过这道冰桥,这是我们最后的逃生通道了。”

两人相互勉励,相互扶持,但是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走在冰桥正中时,张立身体突然朝左倾倒,带着卓木强巴也跟着左倾,卓木强巴大惊,赶紧往后仰,没想到两人互搭在肩上的手一下子就滑开了,张立的身体已经凌空,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重新踏上冰桥,卓木强巴伸手一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