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章：大雨（2/2）
李左明说完，再次迈动脚步。
“等等……”章晓晓的手，紧紧抓住李左明的胳膊，颤声道，“不……不要走……”
“班主任说什么？”
“我说……不要走。这么大的雨，会淋感冒的。”章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吗……可是，班主任既不让我走，也不让我去家里，那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在这里，等到雨停么？但是这雨的架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了吧？”
雨依旧哗啦啦地下。
李左明和章晓晓静静地站着。
章晓晓的右手，死死拉着李左明的手腕，她的左手放在胸口，微微低着头。
雨水溅在她的拖鞋上，在棉拖鞋表面，凝出一颗颗小小的水珠。
“去……去我家里吧。”忽的，章晓晓低声道。
“什么？”
“我说，去我家吧。我同意左明，去我家里。”章晓晓的手轻轻颤抖。
“同意吗？”李左明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但是，班主任刚刚不是说，想一个人在家里静静地想事情么？如果我去班主任家，干扰班主任的思绪，那多不好。”
“暂时不想……也可以。”
“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李左明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牙齿也快笑得合不拢，“算了，我还是回家吧。虽然这雨很大，但我也不想在主人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行在别人家里避雨，我可是有基本的廉耻之心。”
“我……我同意的。”章晓晓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语气也带着哀求，“我们快点上去吧，气温降下来，会着凉的。”
“可惜……”李左明摇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刚刚主动提出想去班主任家，但是班主任却不同意，现在虽然邀请我上去，但是恐怕，也是看在这雨的面子上，并不是诚心想要我登门。哪怕我去班主任家，班主任想必也闷闷不乐。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回家。”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么？”
“真的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想呢，其实我愿意你到我家里……”
“既然这样，班主任是不是应该……”
章晓晓的头埋进胸口，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嘴唇。
雨下得越发大了。
玻璃雨棚的嘟嘟声渐渐变成嘭嘭声，一条水流从玻璃雨棚外的台阶上流下来，缓缓穿过李左明脚边，又穿过章晓晓脚边，聚集在章晓晓身后一小块地面的低凹中。
“我……想要左明……到我家里……”
大雨的白噪音中，传来一声小小的、几乎无法听见的软语声。
“什么？”李左明张大嘴，无声地狂笑，“班主任刚刚，是在跟我说话么？”
“我说……”章晓晓的声音变大，四周的雨声陡然间，像是消失了，“我想要左明，到我家里。我不想左明离开！”
李左明没有说话。
“哇，居然一下下这么大的雨，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两个撑着黑色直把雨伞的情侣，把伞顶在侧前方，快速从11栋楼前跑过，边跑边大声抱怨。
从李左明和章晓晓脚边流过的水流，越发得湍急，章晓晓身后的水窝，已经变得很大，渐渐到章晓晓的脚底，将那双薄薄的拖鞋底都润湿了。
“这样啊……”李左明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说完，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章晓晓。
“李左明……”
章晓晓愕然看着李左明那张灿烂的笑脸，一下呆住了。旋即，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像七分熟的牛排的脸，嘴唇紧紧抿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左明，你居然敢戏弄你班主任，你给我死过来！你别跑！你给我过来！”
“哎呦，轻点，班主任轻点……”
……
“进来吧。”章晓晓打开门，走进玄关，对站在门外的李左明说。
“老师的家还真大呢。”
李左明脑袋探进屋里，四处看了看。
整间房屋的结构是两室一厅，客厅正对玄关，地面铺着印有海贼王全家福图案的地毯，沙发外罩着粉红色的魔卡少女樱的沙发罩，电视柜摆着哆啦a梦的手办。
玄关旁是餐厅，餐桌没有任何茶具餐具，却在中心摆着一架二十厘米高的高达模型。
“还好吧，只是东西少，显得空旷而已。”
章晓晓脱掉脚上湿掉的纯色棉拖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美少女战士的拖鞋，穿在脚上，又转手递给李左明一双奥特曼的拖鞋。
“老师……你家里的二次元浓度……是不是有些超标了？”
“你说谁是二次元呢！”章晓晓突然回头，眼神凶恶。
“我……我说我自己是二次元……”李左明缩了缩脖子。
“别在我面前提那三个字，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章晓晓手竖成掌，放在脖子前，做了个擦咔的动作，旋即，仰着脑袋哼了一声，走进客厅。
“班主任这么大的屋子，一个人住，不显得空旷吗？”李左明换好拖鞋，站在客厅中间看了看，“养个宠物什么的，说不定也好点。”
“天天被你们这帮不省心的学生，折磨得身心俱疲，哪来的功夫再养一只宠物，养宠物不要花时间照顾么？”章晓晓白了李左明一眼，“再说，我也不喜欢宠物。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狗，结果那只狗，每到夏天便开始掉毛，每次收拾那些毛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把它煮了当火锅吃。更别说，我现在还要收拾自己的头发，再去收拾宠物毛，不是要我的命吗？”
“倒也是。”
“你喝什么？”章晓晓站在冰箱前。
“随便。”
“那就喝酒吧。”
“喝酒？”李左明怔了一下，“现在？下午两点半？刚刚吃过午饭，离晚饭还遥遥无期的时间？”
“别告诉我，你不会喝酒。”章晓晓不给李左明拒绝的机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扁瓶装的威士忌酒，又从冰箱上带了两只古典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过四五次酒吧了。”
“高三么？”
“不然呢？”章晓晓往两只古典杯里倒了五毫升的酒液，“高三的时候，学习压力大，刚好当时有一起玩的姐妹，提议去酒吧放松放松，便跟她们一起去了，还喝了酒。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喝酒，不过，大概是我天生擅长这东西，两个姐妹喝得酩酊大醉，我倒还清醒着。”
“酒吧的老板，同意你们进去吗？”
“网吧不让未成年人进入，但主力消费人群，不还是你们这帮高中生么？”章晓晓瞥了李左明一眼，“更何况，进网吧开机还要身份证，但是进酒吧，可不用身份证。只要妆容化得成熟一些，没有人知道你是高中生。”
“没想到班主任你还是个好女孩。”
“青春时候，谁还没有放纵过呢。你不也在和班长谈恋爱么。”章晓晓叹了口气，在李左明身边坐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可惜没有冰块，不然就完美了。”
“我不会喝威士忌。”李左明看着茶几剩下的那杯酒，为难地转了转脖子，“我除了啤酒，什么酒都不会喝。”
“啤酒么？果然还是小孩子。”
“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小孩才喜欢喝啤酒，成年人都喝烈酒。”
“班主任，你这是偏见。”
“你如果不喝，放在那里，我待会儿自己喝。”章晓晓靠在沙发上，又喝了口威士忌，仰头看着天花板，“反正，我今天也是打算一醉方休的。”
“班主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章晓晓转过头，揉了揉李左明的脑袋，“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这栋楼上，有人跳楼了，对吧？”
章晓晓的瞳孔，猛然缩成两颗黑点。
她手上的酒杯，忽然从手上滑落，掉在大腿上。
茶红色的酒液，从酒杯流出，缓缓渗入连衣裙白色的布料，将她大腿处的连衣裙，浸湿了一大片。
“班主任……”李左明的声音在发颤，“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章晓晓低下头，捡起酒杯，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大腿，忽的，她低声道，“左明，你觉得这些酒液，像血么？”
“血？”李左明的脑海中，陡然浮现楼下花坛一幕，身体顿时变得僵硬，“班主任……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我看到了……真正的血……好多血……满地都是……”
章晓晓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蛇一般，拼命地颤抖。
她手上的酒杯也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再次摔落下来。
“班主任……”李左明缓缓伸出手，想握住章晓晓的手。
忽然，他的手停在半空——
章晓晓手中的酒杯，一下掉在地上，在地毯上滚落两圈，发出咕噜咕噜诡异的响声。
接着，章晓晓弯着腰，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蜷缩着身体，惊恐地看着地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为什么……”
“班主任……”李左明喃喃道。
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响声，从李左明口袋中传出来。
“左明，你找到班主任了么？”
李左明接听电话，听筒传出萧誓词担忧的声音。
“班主任……”李左明回头，看了眼依旧盯着地面、神情惊恐的章晓晓，低声道，“找到了……”
“班主任现在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呢？”
“班主任现在在家里，我正陪着她。她现在……很安全。”
除了安全，没有任何能够说出口的消息了。
章晓晓此时的状况，不仅不算好，反而差到了极点。
李左明从未见过，章晓晓表现出如此绝望而恐惧的样子，以至于，他连如何安慰章晓晓都不知道。
但是，把真实情况告诉萧誓词，萧誓词一定会担心。
“是么？我能和班主任说两句话么？”
“班主任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李左明依然看着章晓晓，“她现在正在书房，似乎在写什么东西，连我都不敢进去打扰她。”
“这样啊……”萧誓词的声音，略微有些失望，“左明，一定要照顾好班主任哦。可惜我现在不能过去，不然，我想马上就去陪班主任……”
“班长放心，我会照顾好班主任的。你安心忙你自己的事情。”
“嗯，那拜托左明了。”
萧誓词挂断电话后，李左明放下手机，慢慢握住章晓晓的手。
“班主任，没事的。”
“没事……么……”章晓晓缓缓回头，双目无神地看着李左明，“真的……没事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陪着班主任的。”
“左明，我现在很害怕。我好害怕。”章晓晓的身体又开始战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呜……左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章晓晓抱住李左明，趴在李左明肩头，失声痛哭。
李左明轻轻拍着章晓晓的后背。
“没事的……没事的……”
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白乎乎的灯光。隐隐约约，还飘出一股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遇上这种事。也从来没想过，出事的，居然会是对我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章晓晓的哭声渐渐止住，身体也渐渐软下来，“为什么……她会发生这种事呢……”
“班主任说的，是那位跳楼的人么？”
“她是我的同学。”
“同学？”
“本科时候，同一个寝室的同学。这间屋子，也是她租给我的。”章晓晓依偎在李左明怀中，脸上依旧挂着泪痕，“我读完本科后，继续留校读研究生，她却选择回月工市就业。我三年前，刚到月工市，就是她接待了我，还把家里的这套房子借给我住。”
“没有房租么？”
“一开始，她是不想收房租的，但是在我的强行要求下，才迫不得已收了一点。”
“那她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呢？”
“这栋楼的十五楼。”
“他们家有两套房么？”
“她父母很有钱。”
章晓晓拿起桌上，原本倒给李左明的那杯威士忌，轻轻抿了一口，旋即，又把酒杯放回茶几上。
“其实她的成绩特别好，比我还要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当初没有深造，却选择回月工市工作。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忽然，在昨晚……跳楼。”
“昨晚么？”
“昨天晚上，凌晨一点十三分。”
“凌晨一点……十三分？”
李左明的眉心忽然一阵刺痛，随即，眼前也出现重影。他低下头，心中浮现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喃喃道，“一点十三分……一点十三分……”
忽的，他整个人顿住了。
他的脚，他的小腿，他的手指，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左明，你怎么了？”章晓晓抓紧李左明的衣服，“你的脸色好苍白……不要吓我。”
“班主任……”李左明颤声道，“你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叫罗曼娇。”
“罗曼娇……罗曼娇……果然是她……”
李左明的脑海中，忽的浮现那片被压垮的红花继木。
暗色的泥土。
花坛瓷砖的血。
警戒线。
接着，他看见窗外瓢泼的大雨。
隐隐约约间，他眼前似乎浮现出，红花继木的叶子被雨水冲刷，泥土和落叶被雨水淹没，血融入雨水，流向下水道，警戒线在雨幕中颤抖的画面。
客厅变得寂静了。
李左明抱着章晓晓，却又感觉，谁也没有抱住。在这个房间中，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