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有鸟不鸣(1/2)

柳冬描述的未来非常美好,林曦这种纯粹的理工科男却表现得十分冷漠。

他放下筷子,不客气的说:“然后呢?设计图纸是不是需要鹿鹿来画?裁剪缝纫是不是需要鹿鹿亲自来做?你是在耽误她的科研时间。”

柳冬脸上笑容淡了不少,被林曦几句话顶得很不高兴,撇着嘴反驳:“可这是你妹妹真心喜欢的事情。”

他伸出两根手指:“林妹妹今年才不到二十,现在正是她‘少女’最后的时间段,去当挂历模特是多好的事情啊。耽误事我承认,可一来她喜欢,二来这就等于公费留下一套自己的青春纪念册,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就你知道‘耽误她科研时间’——你们难道研究的是两弹一星吗?就这么重要,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分散着抓几天功夫都腾不出来?”

“我跟你说,我就挺烦你们这种做法。我爸也这德行,整天打着口号‘这样的未来对你更好’就粗暴干涉别人的喜好和人生。你就是个当哥哥的罢了,你想知道拍摄有没有危险,我实话告诉你没有危险了,现在你找不到理由不转达给林妹妹知道,就又开始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柳冬“咚”的一声把饭勺扔回铝制饭盒里,十分不客气的说:“你真当精神文明建设不重要吗?要是真的不重要,当初小鬼子为什么要求东北地区的老百姓学说日语、接受日本的文化?你现在阻拦林妹妹做的事情,跟小鬼子没什么区别。我告诉你,你以后再出色也就是个实验员,你妹妹才是看得长远的人,她心里装得下山河风月的人。”

林曦被柳冬训斥了一顿,但他脸上没有一丁点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放松了表情。

林曦收拾好饭盒,按着柳冬的肩膀说:“咱们国家的著名豫剧艺术家,在建国初年为了给国家造战斗机筹款,四处巡演。可你知道关于她那些流言蜚语传得有多难听吗?那些传闻你也是听说过的。”

这个例子实在太有说服力了,柳冬一下也迟疑了。

可他沉默片刻之后,最终坚持道:“林妹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自己明白后果严重不严重,与其我们两个在这里说一堆废话,不如原原本本的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这话实在挑不出毛病,林曦只好不情不愿的说:“过几天有选修课的时候,鹿鹿就来学校了,你到时候联系她吧。”

林家人对于林见鹿的爱好其实是始终不能理解的。

林森和甄鑫生在国家最为贫弱的时期,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出国学习西方先进和科学和技术,这直接导致了他们心里除了“爱国”这一点,其他思想几乎是完全西化的;而在这种思维的主导下,林森和甄鑫教育儿女的时候总会自觉或者不自觉的带出几分,让孩子们都觉得“传统文化=腐朽落后”,打心眼里反对幼妹往那条路上走。

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腐朽落后的东西有什么要宣扬的。

他们妹妹值得更好的,这种东西根本没配不上她!

柳冬和林曦这一天堪称不欢而散,林曦甚至回到家都不愿意跟妹妹提起这件事情。

没有获得信息的渠道,林见鹿对此自然也就一无所知,一直到了两天之后,她被柳冬堵在校门口才得到这个消息。

林见鹿脸上露出明显欢快的神情:“真的吗?居然有这种好事,二百多块钱的经费!”

“不过是按照一年十二月分的,一个月允许使用二十块钱的费用,没有额外的交通费。林妹妹,这个……做衣服倒是可以靠着介绍信,让纺织厂的工人帮着做一做,但一整身衣服的布料能够吗?”

林见鹿估摸了一下现在的物价顿时笑了,用力点头:“够啊,怎么会不够了,足足二十块钱呢,好些东西都是能通用的。”

“费用实在不够,咱们还可以管戏曲学院借一些服装。”

柳冬高兴地说:“那我等你下课,咱们直接去纺织厂找布料,介绍信我已经开好了。”

“要不然你直接跟我上课来吧。这一节是外语课,我现在跟着外语学院的老师修习英文和日本呢,学校里教得都有点简单了。咱们两个坐到最后面一排,不影响其他人,可以再核对一遍十二张图都拍点什么内容。”

林见鹿热情邀请,柳冬盛情难却,然后他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教室里,跟着林见鹿一起坐到最后面去了。

林见鹿父母都在学校任教,学校里的老师谁能不知道谁呢?柳冬的身份也不一样,虽然他自己表现得邋邋遢遢又挺随意的模样,但学校里头老师们其实也都很清楚他的身份。

对于教职工的儿女,教授们难免多了一份关爱;对于柳冬这种有深厚背景的学生,教授们也难免有点“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作祟。

于是,看到林见鹿居然跟柳冬一起走进教室,紧挨着坐在最后一排交流个不停的时候,英语老师几乎把眼睛都瞪出眼眶了。

林见鹿的课业成绩有目共睹,英语老师不想让她难堪,更不想平白得罪柳冬,只能装聋作哑。

可这实在是太难受了!

以前也没见到林教授家的小姑娘和柳冬有什么接触,怎么今天他就跟林见鹿有说不完的废话了?

他还笑!

他还对着林见鹿笑个不停!

幸亏林见鹿一会咬嘴唇一会皱眉的,表现出很为难的模样,不然英语老师简直快要忍不住上去把柳冬拽开,让他离林教授的女儿远一点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堂课,英语老师下了个赶紧擦着满脑门的汗水离开教室了。

他一股脑冲去化学系办公室,匆匆忙忙找到林森和甄鑫。

“林教授、甄教授,我总算是找到你们了。你们家……那个、这个……好事将近了吗?”英语教授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一口气说得太着急,让甄鑫和林森受不了。

林森和甄鑫哪知道英语教授话里有话,听到“好事将近”几个字立刻就笑了,直接拉开抽屉抓了一把喜糖给他:“我看你平时不往我们化学系走,还当是个谨慎人呢,没想到消息也挺灵通的。家里确实是要办喜事了,就定在十一月份,赶在年里头。”

英语教授大惊失色:“什么?办婚礼?!林见鹿才多大点啊,你们两口子好歹也等她满二十岁国家允许结婚再办婚礼吧!她有没有十八岁啊,就算柳冬家里挺好的,这也太着急了!”

他一嗓子喊叫完了,甄鑫抓着喜糖的手就握不住硬糖了。

各种糖果“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甄鑫狠狠拽过英语老师,厉声质问:“你说鹿鹿跟谁要办婚事?”

英语教授也意识到自己跟甄鑫说岔劈了,他赶紧把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推开,小心翼翼地对甄鑫解释:“甄教授,是柳冬跟着林见鹿同学进教室的,他们俩一起坐在最后一排。我过来,就是想通知你们这个事情,林同学年纪还小,别是被人哄骗了。至于别的,我一概不清楚,你们可千万别生气……说、说不定其中有误会的。”

“别跟孩子发脾气啊,毕竟要是有错,也是年长者的错,跟小孩子没关系。”英语老师秉持着最后的良心劝说几句,赶紧脚底抹油,飞快的从化学办公室溜了。

英语教授一走,甄鑫就站不稳了。

她脚下发虚的跌坐进位置里,茫然的看向丈夫,结果林森也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这时候,不是确定了关系的年轻男女,哪有黏在一块,还是上对方课的呢?

周怀把他们俩的神色收入眼中,蹲在地上帮着收拾满地的糖果。

他可不信林见鹿会跟柳冬谈恋爱,信誓旦旦劝说:“没听见英语老师说一点都不背着人嘛?可见不能真有什么。你们俩别听人瞎说几句话就什么都信了。周慧那里除了你儿子,平日里也没少了其他学生过去找,我就从来不担心。”

“那能一样吗?找周慧的好歹都是化学系的学生,一个实验室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个柳冬他……”林森差点跳起来,险些不管不顾的对柳冬批评起来。

周怀赶紧按住林森,咬着牙低声说:“老林,你别胡说!”

林森依旧没能缓过劲儿来,他不满意的挣扎着反驳:“我是胡说吗?你自己说,那柳冬给你当女婿,你要不要啊?”

周怀:“……我就周娜一个没结婚的女儿了。”

这话就十分尴尬了。

原本挣扎不修的林森忽然就静下来了。

周怀十分耿直的表示:“周娜考大学都多少年了,始终没能靠上分数线,柳冬要是愿意,我求之不得,跟你家鹿鹿的情况不一样。”

“行了,你也别气了,鹿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在日化厂里头的时候,多少小青年跑去跟她献殷勤,长得英俊的还少吗?也没见鹿鹿对谁有点表示。要我说,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真不放心的话,等晚上回家,在餐桌上问问不就完了。”周怀又往林森和甄鑫脸上看了一眼,见他们夫妻俩情绪不稳,实在没办法放心,索性说,“我今晚跟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甄鑫、林森夫妻强忍着难受熬到下班的时候,结果回家就听老甄说林见鹿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林森眩晕感觉就更加强烈,他着急的拉住老甄追问:“鹿鹿到底是怎么说的?你仔细给我讲讲。”

老甄什么都不清楚,笑呵呵的回答:“就是说一会要去办正事,可能耽误点时间,晚上赶不上回家吃饭了,让我不用留饭了。”

“有男的陪着?”

老甄不当回事的点头:“对啊,有个推着自行车的,看着有点邋遢,头发挺长的也不剪掉。”

“那就是柳冬了!这可怎么办?”林森着急的来来回回在客厅里绕圈子,整个人焦虑到险些爆炸。

周怀被他晃得脑子都晕了,无可奈何的说:“行了,你就坐下吧,孩子不是留话说了她是‘办正经事’去了吗?你到底担心个什么劲。”

林森憋了半天,最终说:“那个柳冬都多大年纪了,非得拐着鹿鹿往咱家都不喜欢的地方拐,真要是鹿鹿非得找个那种家庭的对象,我、我宁可她跟一起从盛阳城回来的小顾。”

“行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你们俩纯粹胡思乱想。我回家去了。”周怀摇摇头,懒得再跟发神经的林森两口子折腾,拿起帽子就想离开。

甄鑫拦着周怀,“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这时候让你空着肚子回家,不是骂我们么。”

“成,那今晚就在嫂子家里叨扰了。”周怀干脆留下,心里还是忍不住好笑的想,留下来磨蹭一会,说不定能赶上鹿鹿被柳冬送回家,老林两口子暴跳如雷的场面呢。

被甄鑫两口子惦记的林见鹿,此时此刻正在首都纺织厂的仓库里面挑选布料。

“缠枝莲花的,还有四季景的!唉,这个葡萄纹的好漂亮啊,正好是葡萄肉的淡绿色。”林见鹿从来没有被布料“埋”住的幸福感,“这个落花流水的也好看,也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挑出一卷布料丢给柳冬,柳冬这时候完全成了个人工置物架。

柳冬看着林见鹿轻轻巧巧就挑选出一堆布料,纳闷道:“林妹妹啊,你不是说文化流逝严重吗?我看这些……‘传统纹样’还挺多的?”

林见鹿当场就笑了,她指着仓库大门说:“柳哥,纺织厂的工作人员带你进门的时候,你肯定没注意看仓库大门上挂着的名字。这里是出口的废料,包括出口给韩国和日本两个国家的,而这两个国家就是受到我们传统纹样影响最大的国家。”

“很多纹样我用、你用、他也用,但最后在哪个国家保留下来,才能算是哪个国家的——你想想佛教,这是兴起于天竺的,但佛教在本土早就灭绝了,所以都说佛教是咱们国家的。”

“现在对待纹样也是一回事。”

“我们创造了有什么用?这些料子都是出口的,哪有一块是用在自己身上了?一旦自身的传承断绝了,我们把‘那是我创造’的话喊得再响亮,也还是心虚啊。”林见鹿眼见挑得差不多了,干脆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尘。

“行了,这些就差不多了,剩余的咱们还得跑几趟博物馆,看看都有哪些出土文物的纹样是跟奢侈品牌类似的,到时候再找布料,搞他个大新闻。”林见鹿心里其实已经盯上了巴宝莉1,但嘴上说话依旧客客气气的。

一直跟着没出声的纺织厂车间主任听到林见鹿的话,忍不住插嘴:“小姑娘懂得挺多的,不过那个竹叶花纹的你怎么不挑啊?国内这个料子也卖的好呢,送到各地去,供不应求。”

“如果是龟甲松竹梅的我就拿着,不过这款竹叶的织法是新出来的,这个花纹都是折枝散排,跟‘传统’没什么关系,我就不打算用了。”林见鹿跟车间主任搭话,“我能借用一下厂子里的烫机和缝纫机吗?”

车间主任笑着回答:“您拿着介绍信过来的,厂长交代过让我配合工作。我一早就考虑到不但要用布,还需要打板、剪裁、缝纫的问题了,师傅们都没下班,等着做工呢。”

在打板这件事情上,林见鹿是不需要人插手的。

当初她对传统服饰刚刚开始感兴趣的时候,曾经也相信过工厂打板师傅们的手艺,想直接养一个裁缝专门给自己实现脑洞。

但事实证明,大师傅们都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林见鹿花了大价钱的大师傅信誓旦旦的说“我行,我可以,绝对没问题,等着瞧好吧”,然后做两件旗袍特有厂字襟襟型的竖领大襟长衫给她,弄得林见鹿嘴角都忍不住抽抽了。

事实证明,师傅们不是能力不是,是知识范围跟不上,而且很不爱听人的吩咐办事。

“不要心怀侥幸”是大师傅们给林见鹿的教训。

哪怕穿进书里了,但人其实都还是正常的人,林见鹿不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个时代的大师傅们就懂得断绝三百年的明代汉族传统服饰做法。

她对车间主任笑了笑,对于这一点没搭茬。

到了车间后,她动作熟练的在数米长的大烫台上平展开布料,用竹尺子测量长度,画粉勾型,将布料照着需求剪裁开。

沉重的大剪子,迅速破开布料,清脆的裂锦声让人着迷。

一旁的打板师傅看得稀奇,情不自禁跟着插话:“这做的是什么?跟旗袍可不像啊。”

“明代晚期的上衣。”林见鹿笑着回答。

打板师傅哪懂什么晚明不晚明的呢?

他连不同年代旗袍长得不一样都没有个准确的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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